“你不也是。这茶还差点火候。”天蓬很给我面子地先品尝了一口我煮的茶水,说了大实话。那句“你不也是”,总有一种以牙还牙的错觉。我强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安慰自己他也许是缺了心眼儿,不要和这人一般计较。
“你真的叫天蓬?”即使前面的小小对垒已经过去,我还是对来人的身份感到不解。从他的气质、行为再到最最肤浅的长相,没有一点像是传说中的净坛使者。
他微微一笑,把一块我很眼熟的石头放在了我面前的桌上,确切的说,是放在了那永远不会燃烧完的炉火旁边。
“天凉了,不暖和着,她会冻僵。”
我默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从桌子底下又掏出一个火炉来,摆在了石头的另一侧。
“谢谢。”天蓬的目光永远注视着那块石头,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他的面前,存在感根本不如一块石头来得重要。也许这是他的爱人?感情这种事,向来身不由己。我自己想通了,也就没有和一块石头争高下。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故事,正巧,我也想找人说说这段过去。昨天在河边遇见你,我怎么都觉得我们两个有缘,你让我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你的那条泥鱼,我的石头很喜欢。”
天蓬把手摆在石头另外的空隙处,真真正正地把它挡的严严实实,这才娓娓道来我所感兴趣的事儿。
“历史上的唐僧,是真的去西天取过真经,但是并没有孙悟空、沙和尚和白龙马,自然也没有我天蓬……”
这个世界上是真的存在上天的宠儿的,有人生来就福星高照,受众神庇佑,死后自然而然地立地成佛,顺遂得叫人嫉妒都提不起劲儿。
唐僧就是这样的人。金蝉子转世不得而知,不过是世人杜撰,为了给他一个受到保护的理由罢了。但是唐僧是真正的幸运之子,他生来就得到了天道的亲近,天帝知道后,自然也就对他多了一份关注。
几年之后,唐僧长大,他志存高远,要去遥远的西方取得真经普度众人。九天神佛知道之后,满口夸赞。但是唐僧此去,必然凶险匆匆,且不提他那一身精贵的血肉和偷偷摸摸离开国度的危机,就是他那如画的相貌,也让人担心。
经过了天界的一番大讨论,佛祖派遣了孙悟空和小白龙下凡护在唐僧左右,天帝则委派了天蓬和沙和尚尾随收尾,若是时间有所空余,也可以前去为唐僧这位神眷顾的孩子扫平障碍。
孙悟空本就是由吸收日月精华的石头造就,跟在唐僧身边,连小白龙都未曾发现。小白龙作为能够呼风唤雨的强大的龙王的后代,唐僧所到之处皆风调雨顺,人们信仰唐僧,岂不知这背后保护之人的辛酸与苦楚。
沙和尚和天蓬碰面之后,沙和尚决定自己作为扫尾的那一方,岂料走路都比那唐僧小儿快了一步,在流沙河被唐僧撞见,得名沙和尚,后来他感觉连自己在神界的封号都不记得了,直接叫了沙和尚之名。
其实这事儿还不算惨的,要说最惨的,还是之前在高老庄的天蓬此人。
“我本打算在高老庄打点一番,好让唐僧走得舒舒服服,还能叫自己省些力气。只是那一日到了高老庄,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提前与追赶,不过是对时间的浪费。我要是不接受保护唐僧这个任务的话,我或许与那高小姐有上一缘。”
“你爱上她了?”我记起余江蓠给我的写着他承诺的衣角,他的衣衫一向精致,价值不菲,随随便便掏出一件出来,都是能在风雨之中不会湿透半点的好东西。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欲罢不能也便是了。
“我本不算是爱她的。只是说爱成了习惯之后,我便以为我自己爱上她了。”天蓬回答我。“我是不是忘记说了,我的名字?我单名一个笨字,姓什么我早就忘记了。我只记得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告诉过我,凡事过得笨一点,我才顺遂一点。我遵照了母亲的意思生活,死后竟是被封了天蓬元帅,不过我还是喜欢大家喊我的那句笨将军。”
那位高小姐长得和天蓬的母亲太过于相似了。是个男人,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有一种东西叫做恋母情结。甚至于自己所爱的人,和母亲,相比较起来,也算是有几分共同之处。
天蓬不记得自己父亲的姓氏,却记得母亲送给他的名字。当他看见高小姐的时候,什么唐僧,什么天道,什么命令,他全都不在乎了。笨了那么久,忽然聪明一次又有何妨。
高小姐的父母喜欢邻村的一位公子哥儿,觉得高小姐与那位公子哥儿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绝对是天作之合。高小姐虽生性温柔腼腆,但是也勇敢了一回,学着话本子里的勇敢女子们,坐在院子里,荡起了秋千。
秋千若是荡得高了,就能看见外面的世界。若是小姐再勇敢一些,松开了握在秋千上的手,便能把自己的身子连同灵魂都抛出墙外。
天蓬正准备去高家宅院,和高员外好好说说唐僧过路之时,还没走过高家长长的围墙边缘,便有一女子从天而降,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岂料窥见其容貌的三分美妙,他稍稍迟疑,这女子便落在了他面前的泥土地上……
“姑娘,你……”一向遵从笨字法则的天蓬,面对这容貌被泥土遮住几分的女子,竟是手足无措了起来。
高小姐心里羞愧与兴奋并存。她终于算是走出了院门,看见了外面的天空与外面的男子。本朝风气开放,无奈家中长辈保守,高小姐这辈子连出门的机会都几乎未曾有过。这下子无端飞越了高墙,简直就是狂喜也不能形容她的心情。
只是……
这脸面朝下、撅着屁股对着男子的不雅举动,高小姐从未做过。没想到一做就做了个惊天动地,摔在地上还摔出一个坑来,一嘴的泥土叫她哭笑不得,生平未尝过的滋味,如泉水一般涌了上来,她的脸顿时成了猴子屁股,好不雅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