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儿挺累的,瞿嘉也累得不行,半大男孩疯起来就不懂节制,好像有今夜就没明天似的。瞿嘉满足地搂了周遥,享受这难得的同床共枕,又睡了个回笼觉。
瞿连娣在娘家一大早起来,还是记挂那浑小子,就往家打了个电话。
现在她家安了电话就十分方便,打电话报个平安,知道儿子在家没事,也就罢了,不用着急回去。
但是,就这通电话,就没联系上。
怎么打怎么没人接。
瞿连娣就一直拨号,反复拨了好几趟,家里就是没人接电话。她又呼瞿嘉让赶紧回电,还是没有回音。
人呢?
瞿连娣那天早上还就是有点儿掉魂,心存隐忧,多事之秋总觉着哪不对劲,家里一定有事。
这就是当妈的一份直觉,只是瞿连娣的直觉把她的脑筋指错了方向。她忆起的是好些年前,也是秋天,她回娘家彻夜未归,结果就那天早上,瞿嘉独自在家中煤气了。
那一次要不是周遥仗义,小学两位老师及时赶到,砸窗破门救了瞿嘉的命,她儿子就没了。吓坏她了,可不敢再来一回意外。
瞿连娣没坐无轨电车,而是直接坐了地铁,快。慢悠悠地坐公交车她有月票不用花钱,坐地铁她还得多花两块钱呢,平时可舍不得这两块钱。
礼拜天一早儿的大院静悄悄的。她家门窗紧闭,插销应该都是拴了两道,钥匙都打不开,就好像全家都出远门了这房子要卖似的。
但是在她家房檐下,小厨房旁边,停着周遥的山地车,和瞿嘉那辆带横梁大套的破旧“28飞鸽”亲亲热热倚靠在一起。
她家自从换了一处房子以后,窗台那个能打开的小窗是没有了,但还是有其他机关,瞿嘉都不知道。瞿连娣也没犹豫半秒钟,在门槛上蹲下去,扒拉开门板下半部分的一处插销,露出那块只有半砟宽的大缝隙。
她然后半趴半跪在自己家门口,就以这么一个荒唐可笑的姿势,脸几乎亲到地上去了,遛着缝儿往屋里看——没出什么事吧?
屋里寂静,一道阳光洒在水泥地上。
视线是沿着瞿嘉那小床的床腿往上移去,被子半拖半挂在床边,揉出一大片褶皱,他儿子睡在床上。
瞿连娣也有一双2.0的精明眼睛,但仍是费力看了很久,看呆了,傻了。
被子上面露出头来的只有瞿嘉,怀里抱的人蒙头呼呼大睡,被子下面伸出来四只光脚。
瞿连娣潜意识里还“咯噔”一下:儿子在外边搞对象了,趁老娘不在家偷偷带女朋友回来睡了?
她随即看到踢在床脚扔着的四只鞋。
男孩子的臭球鞋。
瞿连娣认得那两双鞋,一双是她儿子在东大桥大棚减价清仓时,八十块钱买的;另一双是周遥的耐克乔丹鞋,商场里卖八百块钱,就是二叔周春城送的。
周遥睡觉一向喜欢蒙头,也不怕缺氧。在瞿嘉怀里,更要蒙着睡,无论闭上眼还是睁开眼,满鼻子都是“舒肤嘉”的味道,特别喜欢。
瞿嘉半侧着头,下巴大约是抵在周遥头顶,让周遥把脸贴在他胸口。
从瞿连娣这角度瞄去,瞿嘉一边肩膀和胳膊搭在被子上,隔着被子温存地搂着周遥。
她儿子没穿衣服。
……
瞿嘉是不会知道,他妈妈那天早上在他家门槛外面跪了足有十分钟,没起来。
大早上没吃早饭,可能有点儿低血糖了,瞿连娣靠在门边,头犯晕,腿发软,但紧闭着嘴角没发出一丝声音,没有伸手砸门拍门。
她用两根手指捏着门板下面那个插销,轻声轻脚的,又把那道门缝合上了。这时自个儿先惊魂乱跳般的四面环顾,下意识就想找一坨水泥来,赶紧把这个大缝儿糊上,生怕被别人也扒她家门缝,瞅见里面的情形!
以她瞿连娣的脾气,这一定是她这辈子最沉得住气、最有风度的一次,她竟然都没叫唤,没骂人。
瞿连娣半跪半坐,低头系领口纽扣,然后发现没什么可系的,脑子糊涂了又把领口解开了,赶紧又系回去。手指微抖,捂住自己胸口,以及那下面的一片翻江倒海,惊涛骇浪。
两个男孩子,那样亲密地睡在一张床上。
也没什么相信不相信,其实,早就应该看出来了。谁也不傻。
只是遥遥太好了,这两个男孩儿在一起,实在也太久了,久到她都已经习惯周遥这个大吉祥物在她家屋檐下晃眼的存在,习惯看到两个少年亲密地勾手,成双成对同进同出……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
院门口,遛鸟的人回来,啾啾啾——
隔壁屋门一动,邻居大婶拎盆就要跨出来。
瞿连娣猛地一扶门框,麻溜儿爬起来了,抓住自己的背包带。
“哎,回来啦……”邻居那位的一盆隔夜洗脸水和剩茶缸子还没泼出来,话音未落,瞿连娣低着头急匆匆就往外走。
“嗯,正要出门,回见啊……”瞿连娣含糊应了一句,一路捯着凌乱步子,径直撞出了院门外。
自家孩子自家事,怎么的也不能说给外人知道。
瞿连娣出了胡同口,踏着清晨一地苍茫的秋色,听着耳畔无轨电车用“辫子”甩出的吱呀声,往电车站走去。她就在人行道边的花坛沿儿上坐了,把事情往回倒,想清楚。
回去敲门吗?
把俩孩子叫出来,喝个茶谈谈话?
瞿嘉已经惹大祸了。
做错事了……那是遥遥啊。
遥遥是多好的一个男孩子。这么出色,优秀,长得又帅气,她一个外人都喜欢,当个宝贝似的照顾着。可是她没有把遥遥照看好,“照顾”到这种地步了,真的懵了,真愧疚,真难受啊……
瞿嘉从小长这么大,太个色太难弄,其实也就交了周遥一个真正的朋友,无话不谈两小无猜。别说瞿嘉舍不得撒手,总怕周遥走掉,就死活摽着周遥不放,就她瞿连娣,内心深处其实也一样想法,就是摽着周遥不愿放手。
出于自己一份做母亲的私心吗?
其实就是私心。
假若没有周遥在身边,瞿嘉怎么办?
可现在都这样了,俩孩子怎么弄啊?这样毕竟是“不对”,不能以后长大了一辈子都这样了……
瞿连娣在胡同口这一头的马路边上,攥着她的书包带子纠结。
胡同口的另一头,走过来两个孩子的另一位心焦失措的母亲。
俞静之也是一夜未眠,就在周遥的房间床上,坐在床边纠结了一宿,心里非常难受。
周遥这些日子,夜不归营确实有些出圈儿过分了。自己养这么大的儿子自己很了解,周遥这孩子,善良、厚道而且耳朵根软,就特容易被身边哪个厉害的人影响了,就容易……走错了走歪了路吧。
大街上车流逐渐密集,俞静之没带老周同志一起上门,没说实情。她心里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悄悄解决,能劝则劝,大局为重,绝不声张。下了出租车,穿过这条马路,就到胡同口。
地址和电话她早都攥在手里。之前去学校找老师谈事办事,看过周遥班上同学名单,她头一个先就翻“瞿嘉”的姓名资料,别的学生都已经不入她俞教授的一双法眼。别人她都没有放在心上,就只关心这个叫瞿嘉的男生。
周遥这么些年,其实,真正也就只交了瞿嘉一个朋友啊。
当妈的也是到现在才真正明白和确认,这不是一般的“朋友”。
俞静之没选择打电话骚扰,还是先瞧一眼。如果周遥不在,她冒冒失失地弄错了,掉头赶紧离开,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假若打电话,肯定还是打不通的。
瞿嘉昨夜拽过他们家电话,压窗帘用了,黑灯瞎火的不慎就把电话线扯下来,一根线儿现在耷拉在窗台上呢。这就是瞿连娣打不通这电话的原因。假若打通了,瞿嘉接了胡乱应付几句,就能把他妈妈挡在姥姥家别回来。
俞静之走在清晨的胡同里,躲开迎面撞来的一辆自行车,一手扶墙,很有经验地稳住她的高跟鞋。
她找到门牌号,转了转微疲的脚踝,悄悄走进去。
其实也不用找,一眼就瞧见了。周遥那辆宝蓝色山地车,就停在瞿嘉家门的一侧,被一片发旧长苔的暗色砖墙衬托得无比醒目。脚蹬子和瞿嘉自行车的脚蹬摽在一起,就如同一种昭示,一股炫耀,活泼泼地显示两个少年的亲密关系。
第68章 无间道
俞静之站在瞿嘉他们家门口, 瞅着那反锁的屋门, 严丝合缝紧闭的窗帘, 四周很安静,也站了足有五分多钟。
这门是敲还不是敲呢?
假若屋里没人, 那肯定是敲不开。
假若屋里真有人,有事,这门难道能敲得开?
多尴尬呢, 自家的宝贝儿子……至于另外那个, 虽说不是自家孩子, 感情深浅程度大不一样这没法儿比,可也是,也算是从小时侯就看到大的一个男孩子啊。
指甲攥进手心, 摁出一排印儿。唇膏的滋味都被抿了一嘴,口红都给吃了。
直到邻居大婶再次抻头出来,一瞧是生脸,立刻来了胡同小脚纠察队的精气神儿:“诶, 您这, 您找谁啊?”
俞静之一怔,忙说:“没有没有,我不找谁。”
说话都没敢放大声,不想惊动了大杂院里这帮闲杂无关的人。
“不找谁你站我家门口干吗呢?”大婶上下打量着, 这穿着打扮,确实不像偷车的,穿高跟鞋也跑不快啊。
“我也没站您家门口啊……”俞静之说。
她转身要走, 不甘心又回头问了一句:“瞿师傅在不在家?”
“哦,她出去啦,不在家。”邻居大婶说。
俞静之觉着自个儿心里有数了。她很有风度地点点头,轻声道谢,转身踩着高跟优雅地离开。
在秋季里俞教授一般穿一件洋装,领口系上浅色小丝巾,薄呢长裙,矮帮皮靴,在校园里也算一道很时髦的风景。打扮得就跟《大众电影》封面的谭晓燕、林芳兵似的,也是走在时代潮流前列的。
俞静之可也没有走远,今儿一定得见着儿子,一定把人领走。
她也没有手机大哥大,理所当然想到胡同口那个看起来像小卖部的窗口,这些地方都有公用电话。
周遥这一觉睡得太死,睡成一头猪样儿,鼻子吹泡,口水和泡泡都弄到瞿嘉下巴和胸口上。
跟瞿嘉折腾了大半宿,凌晨才睡,还要争个你来我往,你动手我动嘴的。大腿小腿紧绷着,有一回他直接抽筋了叫出声,闹得瞿嘉半夜从被窝儿里爬起来,给他揉腿肚子。
周遥很爷们的喊着“没事儿啊我没事儿”,小腿抽得他下半身各处零件乱抖。
筋转回来了就忘了疼了,就翻身再战。他简直比踢一场正式比赛还累呢——这事只有中场休息但不能换人啊。
特别喜欢。
特别的满足。
真喜欢他的瞿嘉同学。这个少年身上所有的,他都喜欢。
还是瞿嘉先醒的,被周遥扔在床脚的裤子兜里的震动声音叫醒了。
瞿嘉再次偷看了周遥的呼机,然后一脚把周遥踹醒。
周遥被踹得一脸懵逼的。
瞿嘉看着人:“你妈。”
周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