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输男儿!杀啊!”
从乱世中走过的凤卫军女儿们,哪个没有一段悲恸往事?经历过乱世的女儿们,哪个能随心所欲?
乱世,将人变成了牲畜。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们,更是只能任人宰割!
莫输男儿!
或许,在太平治世还无人能够体会这一含义,可对她们而言,实在是太有感触了。就连身为河北巨富,真定王外甥女的郭圣通,在乱世之中,也不得不嫁给刘秀来联姻。何况其他人?
凤卫军成军,一共只有一百多名女儿加入。难道天下只有这一百多女子不得不走上这路吗?自然不是,只是,无人愿意相信,女子可以做到罢了。就连同为女子的更多人,也觉得凤卫军只是个噱头。
甚至,这样想的,还有曾经的她们。
可,这场出征,改变了她们的人生。从看到那些像是来玩过家家的天子卫终于打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只猎物起。这些女子,终于从内心深处开始相信:或许,她们也能做到所有人都认为她们做不到的事。
当第一天将沙袋缚在身上,随大军跑了几十里地后。她们哭着抱在一起。除了累,更多的却是无限喜悦。
莫输男儿!
是了,她们曾缚了比那些儿郎们更重的沙袋在身,却能同他们跑的一般快。没道理,他们能杀敌,她们却会输啊!
黑暗中,她们紧咬牙关,逼着自己直面死亡,不再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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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等人清理完战场后,却见凤卫军等还未归来。
李忠想要去找他们,却被耿纯拦住:“我去吧。”
对凤卫军,耿纯的心思是复杂的:当年刘秀将建立凤卫军的事交付他与陈俊二人。他同陈俊一般,仅将这当做一个普通之极,只需要做好表面文章便好的事来做--毕竟,他从来不认为女子有能在战场上拼搏的本事,那不刘秀为了以示对郭圣通的恩宠而随口说的话么?
想必,凤卫军即使真的去了战场,也只是去当奴婢的吧。
君不见,虽有军名,却连军饷都是从皇后的俸禄中出的吗?
可是,郭圣通却以太后之身,第一次去了凤卫军军营!她许诺会带着五十名凤卫军出征。甚至,用以演军之道,仿佛是要培养出个女将军出来。
再后来,出征路上,那两个仿佛只是为了象征意义而带去的天子卫和凤卫军,却逐渐用他们自己的行动,改变了耿纯等人的看法。
到现在,耿纯对于这个曾由他亲手建立的凤卫军,已有了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是故,结束此战后,见凤卫军还未归营,他便带了亲随去寻。
他们打了火把。
其实,凤卫军所在很好寻。只要远离军营,走上一里,便能听到厮杀之声。
耿纯等人循着那厮杀之声,便看到了树林外正在浴血杀敌的凤卫军们。她们仿佛很疲惫了,脸上,身上已无处不是血。
其中一个凤卫军正在同人厮杀,仿佛是傻了一般,她刺出一枪后,便愣住了。眼看那敌军要刺了过来,耿纯恨不得冲过去一脚踹翻那敌军之时。忽见那敌军身后,出现了一个女子,一枪将那敌军挑死了去!
厮杀还在继续。
“将军,我们是否……”亲随忍不住想要上前帮忙。
“莫要,”耿纯阻止了他们,“让她们杀。你们看不到吗?她们虽然累,却已然如同一个真正的军士了!”
黑暗中,凤凰浴血,仿佛即将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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汧县。
冯异一行已然到了。
这是大军在汧县停留的第十二日。
郭圣通亲自带了大夫去见冯异,在知道冯异需要药材救命时,便毫不犹豫地将一箱药材抬入了冯异帐中。如此,三五日后,冯异才终于清醒了。
此时的冯异,正被人搀扶着,沿着军营外缓行。
大军安营之地是在城外,这里亦有些田地。百姓无粮则难以生存,而今正值春日,纵使有战乱,他们却依旧不敢不播种。
而今日的天子卫穿着他们的‘打猎’劲装,正跟着邓禹在这田埂上走呢。
“相父大人,今日不打猎吗?”耿秉问道。
他身后一众孩子都瘪了嘴,期待地想要听到邓禹的回答。
“不打猎,”邓禹道,“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
听闻不打猎,天子卫们的心都散了,只觉得无趣至极。
邓禹却仍旧在说:“想要恢复打猎之前,我先问你们:你们有谁知道,栗米是怎么来的?”
“栗米?”耿秉飞快地想了想,“栗米是从陶碗里来的!额,还有大锅里,我们吃的时候,火头军就是从大锅里给舀出来的!”
“不对!”墨素道,“栗米是用钱换来的。是我阿姐做工,得来的钱,去米铺换来的!”
“什么是钱?”耿秉好奇地问,“什么又是做工?钱是什么,我只知道金,钱和金一样吗?”
“对啊,对啊,米铺又是什么啊!”
“墨素,你骗人吧!栗米明明是装在陶碗里的。什么米铺什么钱,我听都没听说过!”
……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邓禹心头不仅佩服起郭圣通来:娘娘果然有先见之明,这般发展下去,这些孩子说不定真如娘娘说的故事中那个世家子一般,会说出‘既无栗米,何不食肉糜’这样荒唐的言论来。
他低下身,问刘疆:“陛下可知,栗米如何得来?”
“恩?”刘疆有点不懂。
“哦,便是太后给娘娘煮的米糊。”邓禹道。
“阿母处来。”刘疆慢条斯理道。
这话一出口,天子卫们便反驳起来--
“不对,栗米是从火头军的锅里来的。”
“不对,栗米是仆从给我端来的。”
“是从米铺中用钱换来。”
“我才不信,钱是什么东西啊!”
“对啊,米铺又是什么东西?”
他们吵了一阵,忽然看向邓禹:“相父大人,我们谁说的对啊!”
冯异听了这一阵吵之后,心头也觉得蛮好笑。这帮子小世家子果然是被养的太好了。居然连栗米是怎么来都不知道,不过这也难怪,他若不是长大后,正逢一场饥荒之年。也不晓得栗米原来是地里头种出来的。当时,他也觉得十分奇怪--栗米不是家里的粮库头就有的吗?
冯异停住脚步:他倒是很好奇,邓禹会怎么教这些孩子?
“栗米是从地里头长出来的。春天种下一颗栗米,到了秋天便能收割出很多。”邓禹道。
岂料他刚刚一说话,便遭遇了激烈的反驳--
“相父大人骗人!”
“相父大人你是不是欺负我们年纪小?”
“栗米怎么可能是种出来的?我想到了!栗米是打猎打出来的!我们打了兔子,它就成了汤,成了肉糜,等我们打了栗米,就可以做饭吃了!”
这话一出口,倒是所有天子卫都沸腾了:“是啊,我们去打栗米做饭吃吧!”
他们打过猎,知道肉是从猎物身上来的,那么以此类推,栗米应该也是打猎某种动物,就能得到了的对吧?
就连小天子刘疆,眯了眯眼后,也点了点头:“打来的!”
冯异一愣,继而捂着嘴闷笑起来。
邓禹更是哭笑不得。可一眨眼,天子卫们就闹着要去‘打栗米’吃了。
“停,”邓禹举手投降,“我说的你们不信对吧?”
孩子们纷纷点头,整齐极了。
这下,就连邓禹带来的军士都忍不住笑了:“将军真没骗你们,除了肉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能种出来的。现在地里正在种的就是栗米啊!”
这下子,所有的天子卫都蹲下身去看了。
只见,一妇人推着一木头长柄在地里头行走,仿佛非常吃力。她身后,两个脏兮兮地孩子,正提着篮子,将一些他们没见过的小圆粒撒进去,然后掩上土。
“好像,那不是栗米。”有人道。
“栗米为什么不是白色的?”有人睁大了眼。
“我见到的过那种栗米,”墨素道,“它还带着壳,要吃的时候,要舂掉壳才可以吃。”
“这样撒下去,就可以种好了吗?”耿秉瞪大了眼。
“当然不是,”邓禹道,他为了上今天的课,事先请教了很多出身农家的军士,理论知识很充分,“撒下去之后,过一段时间,它们便要长出来,这时候需要用水来浇灌。等到浇灌的差不多,需要将天里头的杂草拔掉。为了让栗米长得好,还需要将一些长得太密的也除掉。然后等到了夏日,它们长得高了,就需要捉虫。再等到秋日,就可以收割。但是收割之后的栗米还带着壳,要吃的时候,需要舂米,将壳去掉。”
“听上去好麻烦。”
“为什么不打猎?肉比栗米好吃,而且还没那么麻烦啊!”耿秉道。
“肉贵。”半天不说话的邓轩突然张口道,“寻常人家吃不起肉的。”
他就是很少能吃到肉的人,虽然,邓家不是寻常人家。
“可是打猎不就好了?”天子卫又闹了起来。
“打什么?”邓禹道,“拿兔子来说,它生长在野外,有很多天敌。蛇会吃兔子,狼会吃兔子,狐狸会吃兔子……人也会吃兔子。如果没有栗米,我们全部以兔子为食。只怕不消一年,大汉就没有兔子了。而且,身体好的人能打猎,可是你们看,这田地里的人,她们赢弱不堪,能打得到猎物?”
他们睁大了眼,仔细去看那田里的妇人和两个孩子。
先是一抖:“好脏哦!”
“怎么那么瘦,那个大娘头上头发都白了,我只见过大母有白发的。”
“还有那两个孩子,她们有三岁了吗?”
他们又闹了起来。
“你们自己去问问。”邓禹擦着头上的汗,看了眼军士。他们忙跟了上去,每个人跟住一个。
邓禹见他们走了,终于松了口气:“比打仗还累。太累了。”
“仲华兄,孩子不好带啊!”冯异咳了一声,走了过去。
正想要坐下松口气的邓禹听了这声音,忙整理了仪容,走了过去:“公孙兄今日气色好多了。”
“还好,躺了那么多日,今日想出来走走,却不想看到了仲华兄正在,上课。”冯异没忍住,又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