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贻深夜用五十块大洋外加一副银镯子才换来船家的一艘船,直到坐在船上,她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坐在船头,回忆着之前的种种,李之贻不由地感到一阵阵后怕,可是恐惧之后,她又隐隐有种自豪感,毕竟之前所做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从未想象过的。
作为千门的传人,李之贻从小就被教育要用脑子而不是拳头对付别人,在这个如同门规一样的要求下,门派里无论男人女人,都表现的温文尔雅,与人冲突也都极度克制,有时甚至打不还手。也正是因为这点,之前大师兄等人拦截雷耀和李之贻,才能被他们从容走脱。
李之贻也一直以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手段而自豪,直到遇见雷耀,后者表现出的与她从小耳濡目染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的手段和解决问题的方法,都让李之贻耳目一新,在又被地方屡次营救之后,李之贻才发现,雷耀不仅仅与自己不同,他其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点,她才会一直留在雷耀身边,想要看看这个让自己欣赏甚至喜欢的男人,到底能走出怎样一条路。
想到这里的李之贻回头看向雷耀,后者此刻站在船头,迎着风凝视着浩渺的江面,就在李之贻想要开口和他说话的时候,雷耀却率先开口。
“船老大,靠左边!”雷耀大声喊道,后仓,船老大听到吩咐,应了一声之后一摆桨,渔船转头向左侧划去。
雷耀的吩咐让李之贻有点意外,连忙站起身来,而就在此刻,她隐约听到前方江面上传来一阵阵拍打水面的声音,声音不大,也不清楚,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被流水声掩盖,而随着船只临近,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
直到渔船划到近前,李之贻才看到江面上竟然飘着一个人,这个人赤裸着上身,泡的发白的双手正奋力拍打着水面,好让自己不会沉入水底,看到渔船过来,这个人转头看过来,一脸期盼地看着船上的人,但却没有开口求救,而直到此刻,李之贻才发现,水面的竟然是一个比她好像还要小几岁的男孩。
雷耀看到男孩,却没有着急救援,而是蹲在船舷看着对方,凝视良久后才缓缓开口:“我救你?”
“行!”对方也没有马上回答,也是在看了雷耀好半天之后,才应了一声。
“你是好人吧!”雷耀看着他,又问了一句。
“嗯!”对方应了一声,然后整个人忽然失去平衡,向水下沉了下去。眼见此景,雷耀连忙拿过一根竹篙伸了过去,水下的男孩本能地一抓,然后在雷耀和李之贻的帮助下,缓缓爬上渔船。
直到爬上船,雷耀和李之贻才发现,在男孩的后背上,竟然有一道又长又深的刀伤,因为江水泡过的缘故,伤口已经泛白,幸好敷在上面的药物具有黏性,没有让伤口渗血,可即便如此,伤口周围也已经开始红肿,见此情景,船老大连忙递过来一葫芦烧酒。
对于这种情况雷耀,从小就跟着爹去给人治外伤的雷耀自然知道如何处置,在用镰刀喷了一口酒之后,用锋利的刀尖将红肿的地方切开,挤出里面的脓水,然后又用烧酒清洗了伤口。
船板上,男孩自始至终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即便雷耀带来的疼痛让他额头上流出大滴冷汗,男孩也没有发出哪怕一点点的声音。
弄好这一切,接过李之贻递来的从衣服上撤下来的布条,雷耀仔细帮对方包扎好,然后才扶着他坐回到船舱里。
“你叫什么?”扶着对方坐下之后,雷耀坐在对方身边问道,对于这个从水里捞出来的男孩,雷耀对他充满了兴趣,原因无他,因为他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有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陈默!”男孩看了雷耀一眼,默默答道。
“你想游过长江去?”雷耀点点头表示记住了,然后又开口问道,渡口船只这么紧张,对方想要游过去无可厚非,只是有点不自量力。
“不是!”听到询问,男孩摇了摇头,这样的回答却让雷耀感到意外,毕竟对方是从他从江里捞出来的,却说不是要游过去,那他去江里干嘛?
“那是为什么?”雷耀继续追问道,他实在不知道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对方还会有什么其他的要命理由。
“逃命!”男孩想了想,挤出两个字,既然后续低着头。
“有区别吗?”雷耀想了想,渡口的人都是为了逃命,他不知道陈默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嗯,有!”还是俩字,还是低着头,还是回答的莫名其妙,就在雷耀想继续追问的时候,李之贻端着姜汤走了过来。
“我猜一定和后背的伤口有关!”李之贻将船老大熬的姜水递给陈默,后者也不推辞,大口喝光了姜水,这才看向李之贻。
“是!”迎着李之贻的目光看了一眼,陈默点了点头,然后顺势低下头。
“这个人想害你,你就跳江逃了?”李之贻继续追问道。
“是!”
“他看你跳江,就放过你了?”李之贻得意地看了雷耀一眼,继续询问道。
“没!”不过,陈默却出乎她预料地摇了摇头。
“没有?那害你的人呢?”李之贻收拢笑容,关切地问道。
“死了!”陈默看向船外,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而之前发生的一幕,此刻再次在眼前浮现,那几乎致命的一刀所带来的疼痛也骤然而至,让他全身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那人是谁?”雷耀看了陈默一眼,忽然问了一句。
“我叔!”陈默看着雷耀,平静地说出让雷耀和李之贻都惊诧不已的答案。
“以后你怎么办?”李之贻忽然觉得陈默很可怜,被自己的叔叔追杀,出卖感恐怕要比背后的伤口带给他的伤害更大。
“跟你!还你条命!”陈默看这雷耀,破天荒多说了几个字,雷耀看着陈默,默默地点点头,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放心地闭眼睡起觉来!
两人的奇怪的沟通方式,让李之贻看的一头雾水,不过雷耀放心大胆的态度让她知趣地没有开口询问,见两人闭眼休息,她也索性坐下来,闭眼假寐。
黑夜中,只有江面上的一叶小舟,顶着凛冽的江风向对岸一寸寸挪动着。
此刻船上的众人显然不知道,他们刚刚离开的浦口,因为他们的原因,闹出了怎样大的动静,而处理这件事的人,竟有着和雷耀千丝万缕的瓜葛。
此刻,在铁道上的火车残骸旁,一群士兵正在忙碌地搜索着什么,一名全副武装的军官正襟站立在一旁,注视着每一个角落和细节,虽然在他旁边的军官因为空气中气味的缘故纷纷用手帕捂住鼻子,但军官的表情毫无变化。
在他对面,车厢的残骸里,不断有被烧的弯曲变形的尸体抬出来,尸体焦黑而面目全非,有些甚至已经高度碳化,但依然能从他们的衣着和身上携带的物品中判断出他们的身份,尸体旁,负责登记的副官按照士兵的报告不断登记着,时不时从他的嘴里传出,日本人,鬼子的称呼。
如果此刻雷耀在的话,一定可以认出眼前这名军官,他就是之前曾经送他上火车的天津守卫战的指挥官,李文田!
“多少人了?”直到又一具尸体被抬出来放在地上,沉默良久的李文田终于开口询问道。
“师座,已经一百二十一人了,除却二十个无法确认身份之外,其他人全部是日本在华商团成员!”一旁,早已等待多时的副手听到询问后立刻低声报告道。
“商团成员?按照战时交战规定,他们不是应该被严格限定进入后方吗?”李文田刚刚从天津战区撤下来,因为兵力悬殊过大,虽然士兵作战英勇,甚至炸毁了日军占领的东局子机场,但天津最终仍然被日军占领。
撤退的李文田所部按照上峰命令准备前往南京述职后转战河北,但却在浦口遇到突发状况,作为本地最高军事长官,自然责无旁贷地担负起调查任务。
虽然在来之前已经被告知情况罕见,但直到亲眼目睹,李文田仍然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震惊。整整一列车的日本人被烧死,如果还有比这个更加让人惊叹的事的话,那就是这些日本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天津来到浦口的?
要知道,浦口与首都南京只有一江之隔,如果这些日本人心存恶念……
李文田想到这里忽然不敢想了,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名士兵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长官,报告,前方一节车厢里发现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根据尸体所携带情报显示,日本商团成员接到征召前往上海加入日军海军陆战队,以应对随时准备展开的对上海的进攻任务。”士兵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雷耀和李之贻曾经看到过的那份电报递给李文田,李文田只看了几个字,原本严峻的表情就瞬间变得苍白。
“通知宪兵队,立刻控制所有与铁路和渡口有关之部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同时命令码头立刻调派船只,我需要到南京去见委员长!”李文田死死地攥着手里的情报,一边命令,一边大步流星地向码头方向走去。
“师座!那这个叫雷耀的人……”一旁,副手指了指墙上写的血红色的大字小心地向李文团询问道,在他看来,这个家伙做出如此惊天大案,足以让友邦惊诧,甚至可能激怒日军进而扩大战局,此人不抓,很难平息日军的愤怒。
“爷们!”李文田沉思片刻,抛出两个字之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