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绣娘的话音儿一落,谢婉宁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往昔她如同走在迷雾里,瞧什么都不分明的样子,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迷惑,现如今一切都一清二楚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样一来前世今生顾氏的变化就都变得合情合理了,可恨她前世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竟是做了一辈子的傻子,谢婉宁的身子禁不住发起抖来。
绣娘就看见原本淡然的谢婉宁忽然间变得脸色苍白,像是受了惊的样子,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谢婉宁如梦忽醒,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她收拾好心情回道:“绣姨娘,婉宁有些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伯父和大伯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绣娘自嘲一笑:“二姑娘,别说你不信了,就是绣娘,若不是亲耳听到的,又如何能信呢,他们可是你的伯父伯母,竟能昧着良心做出这种事来。”
谢婉宁奇异的觉得很镇定,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继续听绣娘的话。
绣娘的目光渐渐飘远,像是忆起了前事,然后将那日所听到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谢婉宁,她说完后屋子就安静了下来,虽然口渴,但为了腹中的胎儿没有用茶。
绣娘看着案几上的甜白瓷小碗,然后又缓缓道:“二姑娘,如今你也知道了,他们夫妇是一心的,现如今二老爷和老太爷都在牢里,你身边一个靠得住的都没有,还是尽早告诉二夫人为好,到底她能想出法子的,也好叫你避过那所谓贵人。”
日光很好,屋子里飘着的浮尘都能看清楚,谢婉宁缓缓开口:“绣姨娘,多谢你今日来告知,若不然他日婉宁不知该如何自处,那狼穴虎窝定然是逃不了的,”她说着说着眼中就含了泪,原来前世的一切温情都是假的。
绣娘也有些唏嘘,她心底是可怜着眼前的小娘子的,明明是这样尊贵的身份,竟被最亲近的人给出卖。
绣娘然后才想到己身,然后眼神凄婉地瞧着谢婉宁。
谢婉宁自然是不会忘的:“绣姨娘放心,你现在月份还小,得过两个月才能显怀,这段时间你暂且先瞒着,若是将来被大伯母发现了,依她的性子肯定是不会让你生下来的,大伯父他……想来是拦不住大伯母的。”
她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可到底大伯父还是会想要这个孩子的,等到时候我帮你向祖母求情,再加上大伯父的怜惜,你这个孩子就能保住了。”
绣娘等的就是谢婉宁的承诺,此刻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她的眼神变的温柔,她很期待她的孩子。
绣娘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谢婉宁靠在椅子里发呆。
谢婉宁当然知道绣娘不是表面上那么柔软无害,绣娘此番来告诉她这个消息,是帮了她很大的一个忙,可她到底也得到了一开始想要的,俩人算是交换。
绣娘就算再厌恶顾氏和谢德政,可她到底还是谢德政的妾室,她是要以谢德政为天的,盛衰相依,她话语中一再提及是顾氏给谢德政出的主意,不经意就摘了谢德政的责。
除此以外,绣娘提前告知不仅可以保住她腹中的孩儿,还赶在事情发生前,她就算心里怨恨,也拿不出证据去定谢德政和顾氏的罪,绣娘也正是拿准了这一点,笃定谢德政会没事,才会来告知她这件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顾氏和谢德政的心思暴露在人前,顾氏兴许还会有事,谢德政乃是长子嫡孙,到底伤不到根本,绣娘就还是谢德政的妾室,照样可以衣食无忧,反倒能借此除了顾氏。
绣娘是个聪明人,谢婉宁感叹。
旋即她又想起了前世的事,那时候她父母双亡,祖父也没了,只能跟着谢德政和顾氏过活,守孝期间倒也算相安无事,顾氏对她不算苛待,她满心赤诚,以为大伯母是个好的,谁知原来全都是笑话。
这样一来,顾氏两世言行不同也能解释得通了,原来顾氏一直都是这样的,前世只不过是伪装的好而已,那时候她未经世事,现在想来那年元宵节的相遇该也是他们的手笔。
谢婉宁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怪不得,自从她进了晋王府以后,原本颓落的谢府就渐渐起来了些,一切都明了了,谢婉宁缓缓直起身子,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叫人欺侮了去。
……
皇宫,西苑的次间,正厅中央放了张香案,金漆青龙八窍香炉里正燃着香,建平帝身姿清瘦,正闭着眼打坐,旁边的宫女太监一动不动,屋里安静极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满室都是炉香的味道,烟雾缭绕,刘岱手上拿了红漆描金刻云纹儿的托盘,莲纹白瓷小碗里放着几颗朱红色的砂丹。
刘岱候在建平帝身后,微微低下头:“皇上,今日的丹药已经好了。”
建平帝这才缓缓睁开眼,他看着碗里的丹药笑了下:“刘真人果然厉害,朕自从用了这丹药,身子骨好像都清省了些。”
刘岱低下头,很是恭谨:“微臣不敢居功,这都是皇上的福气,咱们大周龙运昌隆,皇上您延年益寿指日可待。”
建平帝听了这话心里越发舒坦了,然后拿过丹药服下,他到底是皇帝,自然是想把皇权牢牢拢在手里的,虽然久不上朝,但他对朝中事宜还是知悉一二的。
建平帝用完丹药又指使小太监拿来五顶香叶冠:“刘真人你看,这是朕亲手制的,看着如何。”
刘岱自然是好一番奉承,然后问了一句:“皇上,那这五顶香叶冠,您是想赐给谁……”
建平帝含笑道:“朕这门手艺还学了一段时间,就给陆修文和谢亭章,”接着又说了其他三位大人的名字,都是朝中有名的大人。
建平帝用手抚了抚道帽,很是满意的样子:“刘真人,这道帽就烦请你赐给他们几个吧。”
刘岱却面露难色:“皇上,这……”
建平帝就冷了脸:“可是有什么事。”
刘岱的腰弯的更加低,越发的恭谨:“皇上,这些日子您忙于奉香,怕是还不知道,朝中的谢大人被陆大人扣押在天牢里好一段日子了,据陆大人说是谢大人贪墨……”他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建平帝的脸色。
建平帝的脸色果然越发阴沉,他不糊涂,他是知道如今朝政几乎都有陆修文把揽,只不过这没关系,他看待陆修文不过是看待一枚棋子一样,只要这大权还在他手中就可,再加上陆修文很讨他喜欢,所以陆修文做的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怎么做都可以。
只不过这次竟问也不问,直接将次辅给关押在牢里了,建平帝眯起了眼。
刘岱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皇上,这样一来,这顶香叶冠就送不到谢大人手里了。”
建平帝沉下心来,谢亭章虽说是次辅,可陆修文……算了,他愿意怎么样都可,只要不触及到他的皇权便可,建平帝想起了往日陆修文来觐见的时候那副讨好谄媚的脸就放下了心:“就随他吧,这顶香叶冠就先留下吧。”
刘岱的心里打起鼓,果然和陆起淮说的一模一样,他不慌不忙:“是,皇上,臣马上就去办。”
刘岱说完正事就像是闲话家常一样:“皇上,臣前些日子出宫听闻了一件趣事儿……”
建平帝示意他继续说,刘岱接着道:“原来前些日子是女学的结业考,臣听闻陆首辅家的嫡长孙女结业了,听说还是头名,当真是厉害。”
建平帝就笑了下:“朕记得他家的丫头很有才情,人也生的漂亮。”
刘岱也笑了下:“可不是吗,臣觉得有趣儿的是,这陆大姑娘原来中意晋王殿下,倒也是才子佳人。”
建平帝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慢慢就落了下来,刘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说:“皇上,微臣这就去送那香叶冠,”说罢就是一幅转身要走的样子。
建平帝却忽然开口:“且先等等,谢亭章在牢里如何……”
刘岱摇了摇头:“臣整日里炼丹,哪里知道这些子事情。”
建平帝叹了口气:“明日叫陆修文过来。”
刘岱点了点头,然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回到府里,刘岱靠在软枕上,舒服的叹了口气,身边的下人连忙端过来一碗上好的茶:“真人,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刘岱哈哈笑了一声:“那陆起淮果然厉害,这些事情都叫他提前预料到了,”没错,早在先前刘岱就已经和陆起淮在一条船上了。
刘岱不得不感慨一句,他也算是慧眼识珠,和这样一个人站了队,未来……然后道:“那在牢里的谢大人,定然是没事了。”
……
大同,陆起淮的衣衫满是风尘,然后接到了一封信,他很是认真地读了,上面说谢大人已经被关押在牢里,然后又说了一些事,陆起淮揉了揉眉头,还好,这些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几天后又如同往常般收到了书信,陆起淮看完后面色铁青,他把一切事情都算到了,唯独落下了她。
他没想到她竟然去了晋王府,她怎么会认识晋王,她是去做什么的,他不敢去想,陆起淮闭上了眼睛。
然后才缓缓道:“准备好,咱们这就启程回京。”
他的手骨握的很紧……
第86章
马和当即就拱了手:“大人,这里的战事还未完全结束,更何况王安那儿……”
陆起淮的声音有些冷:“无虞,现下都已经差不多了,外头那些瓦剌的残兵成不了气候,至于王安,”他停顿了下才继续道:“你留在这里,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马和弯着腰,虽不敢去看那信里面的内容,心里却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这样焦急,然后应声:“是,大人,属下在这里一定好好完成任务。”
陆起淮此刻手里正捏着信封,寻常无奇的一张信纸裹挟在信封里,他眉眼冷寂,颇有些肃杀的味道,马和暗暗心惊,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远在京城的谢姑娘,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她才能叫大人如此在意。
马和亲自拿起了火盆,陆起淮先是看了一眼那封信,然后才将信燃在里面,火舌一下子就起来了,转眼间就化为灰黑色的灰烬。
马和瞧着陆起淮的神色,又开口道:“大人,此番还真是多亏了你提前留了心,若不然你怕是要受伤了,那王安更是狼子野心,”说着面色也冷厉起来,带着丝不屑。
陆起淮点了点头,他的思绪飘远,在来京城之前她就同他说了那个预知未来的梦,他虽信了,但心里到底有些怀疑,没想到到了这大同后,所有事都同她梦里一般无二,还真是多亏了她,若不然他怕是真的会像她梦里一样受伤。
想到这里陆起淮越发心急了:“马和,我悄悄地走,别叫他们发现,三日内打赢了那瓦剌,就说我先回朝复命了。”
马和行礼:“是,大人放心。”
陆起淮轻车简从,驾了快马就往京城赶。
……
这日陆修文听到皇上的传召立马就赶来了西苑,到的时候建平帝正在香案下面打坐,他连声儿也不敢吱,安静得很。
从朱红色的窗扇往外面看就是朱墙黄琉璃瓦,陆修文却不敢抬眼,他虽说是大周朝一人之下的首辅,却也不敢在建平帝面前耍心思,他知道建平帝并非全然昏庸,他也确保建平帝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和建平帝之间早已经互相形成了一种特别的关系。
陆修文明白的很,他只要在建平帝允许的那条线里,不管他做什么都行,他永远是一人之下的首辅。
又过了好一会儿建平帝才缓缓睁开眼:“来了多久了。”
陆修文满脸笑容:“臣来了没多长时间。”
建平帝回过头看陆修文,陆修文如今也近六十岁的年纪了,满头斑白的头发,头上还戴了他先前赐的道帽,和往常一模一样。
建平帝不经意开口:“你把谢亭章给关进监牢了,说是罪名是贪墨。”
陆修文心里一个激灵:“皇上,前些日子有人来递折子,上面就参了谢大人这一本,里面罗列了好些证据,现在大理寺正在查探,想来再过些日子就能出来结果了,臣这才将他扣在大牢里的。”
建平帝又说:“那现在大理寺还没探出结果,怎么你就先一步将人关进大牢了,再说了,前些日子的折子怎么还没递到朕手里,”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冷。
陆修文直接就跪了下来,额上的冷汗就下来了:“皇上,是臣糊涂了,定是那管理奏折的太监不经事,想来把折子给压在下面了,臣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建平帝冷冷地看着陆修文,没有说话。
陆修文正俯首,他心里翻起惊涛骇浪,他得意太久了,一时间竟然疏忽了,他知道建平帝不是为着谢亭章的事生气,左不过一个次辅而已,建平帝发怒的原因定然是没有看到那折子,这才是建平帝忌讳的。
陆修文的声音有些年迈:“皇上,都是臣的错,臣回头就将那太监处理了,至于臣,”他狠了狠心道:“皇上如何惩罚都可。”
建平帝这才缓和了些声音:“谢亭章那事,他早前就同朕说了要乞骸骨,朕想着他年纪还不算太大就没有应允,如今就遂了他的意好了,让他荣养晚年,至于他儿子,官复原位吧。”
陆修文磕头:“是,皇上,臣出了宫就去办。”
陆修文心里明镜儿似的,他一早儿就想通了,建平帝都明白他这些小心思,也知道他是针对谢亭章而捏造的罪名,想来建平帝原来是不相管的,只不过这次他竟犯了大错没有呈折子,建平帝才以此发难警示他的。
建平帝叹了口气:“谢大人也劳累了许多年了,是该好好休息了。”
陆修文哪敢不应,他知道建平帝的意思,是想暗示他不要再寻谢亭章的麻烦,他照做就是,只不过这次的教训,他也记住了,实在太忘形了些。
陆修文小心翼翼地道:“老臣任由皇上处置,自去领罚。”
建平帝看着陆修文,陆修文头上的道帽还盖了青纱以示尊重,他的心就有些软,但又想起刘真人那时候说的趣事儿,冷冷地道:“罚俸一年,去吧。”
陆修文叩首:“多谢皇上恩典,”他明白,建平帝要的是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不要逾矩,直到走出西苑,陆修文的头上还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