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过一会儿,梁辰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律师打来的。
律师已经先一步在警局了解过情况,结果是程征不能保释。
案发现场找到的凶器是程征从修车厂带过去锤子,这说明他并不是因为和椽子起了冲突,从而正当防卫在现场找到的工具,很有可能是出于蓄意。
再者,程征在去找椽子之前,是因为七年前的一件自杀事件,警方有理由怀疑他是出于泄愤和报复。
甚至于,程征在行凶时,对椽子造成了不下二十下的重击,遍布身体和头部,这足以构成故意杀害。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确定椽子在医院是生是死,能否抢救过来,哪怕就是植物人,也比死了强。
唐朵听到这里,心情起伏剧烈,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可笑。
她一边恼怒程征的意气用事,一边又不得不换位思考,换做她是程征,那样珍惜爱慕一个女人,却在七年后才得知她自杀背后的真正原因和遭遇,那样的心情应该是生不如死吧……
接着,唐朵又想到椽子那副恶心的嘴脸。
直到今日,她仍觉得作呕。
那是个人渣,她不止一次巴不得他死无全尸,但却从来没有希望过会连累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一赔一,那个人渣不值得。
唐朵自然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希望那个人渣活着,哪怕还有一口气,也得活着。
否则,程征就真的完了。
第100章
那天赶到警局, 梁辰和唐朵没能见到程征, 律师出来的时候将详细情况交代了一遍, 唐朵也用几分钟的时间快速将来龙去脉粗略的讲了一遍, 还说自己手里有很多椽子犯法的证据,希望能帮得上忙。
连晓峰、齐丞和严冬也被挡在外面, 见不到程征, 三个人都不懂打官司这回事, 只知道程征做过一次牢,上一次也是因为故意伤人, 留了案底,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会不会重判。
律师也跟几人交代了,这件事是铁证如山,打无罪是不可能了,只能认, 幸好程征在里面认罪态度也良好,加上椽子在警局里的名声很臭,程征或多或少也能得到一些同情票, 到时候上了法庭, 尽可能多的打人情牌。
从警局离开后,已经快到半夜, 距离郊区的唐家太远,唐朵和梁辰就先回了宿舍。
带着一身疲倦进了门,不见张迅, 唐朵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脑子里嗡嗡的。
梁辰从开放式的小厨房里倒了两杯水出来,一杯递给唐朵。
唐朵接过一股脑喝了大半杯。
直到梁辰将杯子拿走,说:“慢点。”
唐朵放下杯子,长长的喘了口气,低着头,闷闷的说了一句:“我想见程征一面,有些话,我想和他说清楚。”
还有些问题,她也想知道答案。
梁辰应了一声说:“我会让律师尽快安排。”
唐朵抬起脸,眼睛里全是疲倦,她困顿的将头靠向梁辰的肩膀,吁了口气。
然后,她问:“程征这次,是不是没救了……”
梁辰的手轻轻的落在她的头发上:“医院那边,椽子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唐朵心里一沉,闭上眼。
这天晚上,她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洗漱之后上床钻进被窝,窗帘没有拉上,她就一直瞪着窗外。
几分钟后,梁辰也进来了,从她身后揽住她的腰。
他低声说:“睡吧,明天开始会有很多事要忙。”
这话之后,唐朵就闭上眼,很快沉进梦里。
那些梦很杂,很乱,也很无厘头,夹杂着很多伤心的事。
天蒙蒙亮的时候,唐朵觉得面颊有些冰凉,眼睛困顿的眯开一道缝,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了眼泪。
她动也没动,再次闭上眼,很快又睡了过去。
……
上一次,程征坐牢,她尚在记恨中,觉得那是他活该,作死,是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去坐几年牢学乖一点,在里面好好反省,赎自己的罪。
这一次,心情却变得非常不一样。
尤其是当唐朵得知,当年的意外起因是因为唐果的告发之后,她心里瞬间就涌上了对程征的愧疚。
更何况在此之前,她已经和程征达成和解,再见面还能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渐渐地连小时候那些感情也一下子找回来了。
唐朵的眼角默默的划出眼泪。
若不是现在出了事,她恐怕也无法安静的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程征之于她,不仅仅是初恋,更是家人。
哎是啊,就是家人,她怎么忘了呢?
为什么会因为曾经喜欢过,就盖掉了他们是家人的事实呢?
她的心意没有得到回报,还遭到了辜负,她自然愤怒,记恨,于是就被那些怨怼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小坦克一直是小太阳的哥哥啊。
只有家人,才会在她有危难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不问理由的帮她,就算她做错了事,也会原谅。
可她,却曾经恨了小坦克七年。
当年,她喜欢上程征,或许是因为他的各方面都吸引着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尤其是她这种叛逆不怕死的小姑娘,又或许是因为彼此了解,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的奠基。
当年,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意。
到现在,竟然一下子说不上来了,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过去的心境也再难找回,回头想想自己的很多行为,只觉得难以理解。
反倒是更久以前在立心孤儿院发生过的故事,一件件突然走马灯似的跑回到眼前。
院长带他们一起出去玩,小影子走丢了,她跑回去找,结果一起迷了路。
小坦克是第一个找到他们的。
她的脚崴了,小坦克就背着她,小影子沉默地跟在一边,担心的看着他们,用手去拖她的身体,怕她摔下来。
唐朵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感受,小坦克没大她几岁,身体也有些瘦弱,背着她很吃力,小影子脸都白了,眼里全是担忧,可他一句都没吭。
每一次,唐朵在孤儿院里和别的孩子起冲突,非得要赢,绝不认输,要么吵,要么打。
打不过就跑,找到小坦克,让他站出来。
小坦克是那时候的孩子头,他个子最高,拳头最硬,很少有人能在他手上占到便宜,但小坦克从不因为自己的优势而去欺负别人,所有孩子都很服他。
唐朵每次找到小坦克,小坦克都很头疼——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如果是你不讲理,我可不管啊。
再后来,唐朵自己也成长起来,大家都知道惹上她讨不到好果子吃,渐渐地也不敢再找她麻烦。
直到十岁那年,小影子被家人接走了。
没多久,小影子就找人带了话进来,说他的家人会收养唐朵。
唐朵拒绝了。
那天晚上,小坦克问唐朵,为什么不答应小影子,他们家可不是一般有钱,小影子又喜欢和她在一起,答应之后这辈子就不愁了。
那时候唐朵回答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忘了。
反倒是十七岁再遇到小坦克,当时已经改名了程征的时候,程征告诉她,她当时说:“我要自己决定人生。”
唐朵听了觉得好笑,不认为那是十岁的她说的话。
但这件事再也无法考证。
十七岁,她的生活里充满了书本、作业、考卷,个人时间也很单调枯燥,不是去立心孤儿院帮忙就是在图书馆泡着,自然这些都是在迷上赛车之前的事。
唐朵记得很清楚,程征把她介绍给他的兄弟们的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喝了顿大酒,那天是程征的生日。
程征爬到一个矮房的屋顶上,唐朵也跟着上去了。
她心里战战兢兢,表面上却佯装镇定的躺在那里,明明怕自己掉下去,却还要表现出欣赏月亮的模样。
然后,她和程征第一次聊起人生。
程征说,人这一辈子哪怕有一次能活明白,都值得。
唐朵问他,怎么叫活的明白?
程征说,就是找到一个目标,一个梦想,奔着它过去,不要左顾右盼,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唐朵觉得他简直有病。
但好像是为了跟程征较真儿似的,唐朵又问他找到了么,那玩意是什么呢,是一件东西,还是一个人?
程征没说话。
……
想到这里,唐朵一下子睁开眼,整个人都醒了。
天已经大亮,梁辰不知何时起了床,床上只有她,唐朵呆坐在床头醒了会儿神,就下床来到客厅。
梁辰已经做好咖啡,还煎了两片芝士吐司。
唐朵坐在吧台前,拿起热乎乎的吐司就往嘴里塞,又喝了一口咖啡,感觉整个口腔都是活的。
梁辰将煎锅里蛋放进盘子里,推到唐朵面前,问:“睡得好么?”
唐朵点了下头,又摇摇头。
梁辰挑眉瞅着她。
唐朵说:“精神不太好,但很多事情想明白了,很好。”
梁辰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他似乎永远是这样的神情,又似乎笃定唐朵一定会和他说。
唐朵定定的看着梁辰几秒,突然笑了,问:“梁辰,如果你我没有彼此喜欢,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那咱们应该是什么关系呢?同事,朋友,还是家人?”
梁辰也喝了一口咖啡,杯子放下时,他低声道:“在小影子心里,小太阳一直是比家人还重要的存在。”
唐朵张了张嘴,没说话。
“家人”这两个字,在不同的人眼里会有不同的定义,对于梁辰,真正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不够“家人”,最起码那不是他们在讨论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