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音在春节前突然重感冒, 她意识不清的那天晚上,眼前全都是那天夜里扑进她怀里的人,忍着哭泣跟她说以后会离她远远的人。
她想到那天的自己,要抱住薄暮雨的手已经抬到了半空。她还想到当薄暮雨又哭又笑地对她说完那些话再跑出去以后, 她捏紧那串薄暮雨塞进她手里的钥匙,跌跌撞撞地追出去。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她什么都看不清,薄暮雨没有把车停在车库里, 她找不到薄暮雨。
江尘音满身都被淋湿,狼狈地回到家里,她想要给薄暮雨打电话,临到头却缩回了手。
那一道道坎重现在她心里, 两个家庭的关系, 她们年龄上的差距, 还有薄暮雨尚未得到的美好未来。
她第二天上班就开始咳嗽起来,那几天工作, 她到了下班时间都没有离开办公室, 就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直到月光泄了一地。
她害怕回到那个家里,那么寂寞的地方。
每当她进门就会想到, 自己曾经那么多次买过甜点回家,期待家里的人开心地把包装拆开。每当她走到厨房也会想到她赴段致恒生日宴的那一天, 她把薄暮雨扔在家里, 让那个孩子在等待中煎熬。
她回到房里还会想到她们亲密无间的过往, 还有那天她想要抱住薄暮雨却停在半途的动作。
距离除夕还有几天的一个夜里,她把电话打给了蓝于昕。蓝于昕半夜从家里赶过去看她,她出来开门的时候灯都没开,整个人恍惚得厉害。
蓝于昕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回床上去,再给她喂了药。
清冷的月光从落地窗斜斜地透进来,江尘音靠着床头不言不语。蓝于昕给她把被子盖到小腹,再给她披上一件厚外套,饶是如此,她还是显得很单薄,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弱态,蓝于昕忙碌完以后终于忍不住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的身体底子好,断然不会这么容易着凉生病。
江尘音只是摇头,轻轻地说一句没事,然后继续靠着床头出神。
蓝于昕问不出答案来,又担心江尘音有事,只得留下来睡了。她抱着枕头在沙发上模模糊糊地休憩,耷拉着的头一垂一垂的,最后一下子打了个抖醒来。
她揉着眼睛看向江尘音的方向,在月光下,那苍白的面容挂着晶亮的泪滴。
蓝于昕顿时就明白了几分,再不敢多问。
江尘音身体不舒服以后就待在家里没出门,蓝于昕干脆留下来陪她说话,只在要解决伙食的时候出门买点食材回来。
江尘音很多时间都在沉默或者出神,在厨房里,在书房里,回了房里也是。蓝于昕在她旁边跟她聊时事,对她说春节打算去哪里玩,她眼底没有起半点波澜,只淡淡地答应一声。
直到蓝于昕腊月二十九那天晚上告诉她一句“她还好”以后,她的双眸终于有了涟漪,转过头跟蓝于昕对上目光。半晌以后,蓝于昕看到她浅浅地弯起了唇角,那神情竟是多日以来从未得见的温柔。
大年初六是最后一天春假,江家老宅老老少少都聚在一起,长吁短叹这马上就要过去的短暂假期。
老宅饮食规律,一日三餐都有王姨照看。除夕那天回去的江尘音在初四初五的时候终于好转了些,能坐在一楼大厅里,跟父母兄嫂闲适地聊天。
大家刚坐下来不久,都关心着江尘音的身体状况,见到她精神好了不少,才都放了心。
江老太太回到主位上,拍了拍江老爷子的手说:“小雨这孩子又不来看看我们,这都几个月没来了?”
江尘音两只手握在一起,低垂着眼帘,在听到薄暮雨的名字以后眼睫轻轻地颤动。
孙若薇嘴巴不停地嗑着花生瓜子,接上话道:“夏岚说她今天出远门了,要出去散散心,可能工作压力太大了吧。”
许梓君忧心道:“难为她了,这么年轻就当了主管,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老太太道:“是啊,上次你们说她跟剧组去外地拍戏,回来以后也没见她过来。六儿,她找了你没有?”
江尘音微微抬眼,眼底掠过一丝黯然,轻轻摇头:“她很忙。”
孙若薇眨着眼睛提议道:“这要是实在太累了,把她弄到嘉亿来嘛,大哥跟你的眼皮子底下,也能轻松点。”
江高峻笑嘻嘻地补充:“闲着还能到我店里给我试菜。”
“胡闹!”江老爷子沉吟着用拐杖点了点地板,抬眸道:“年轻人忙一点是好的,多活动活动,跟我们上了年纪的一样待着算怎么回事?”
孙若薇接着发表意见:“可是这也活动得太厉害了,几个月不着家,都快跟明星一个样了。怪不得要出去散散心呢,要是我这么忙,我也得抽空浪一浪。”
许梓君捂着嘴笑:“小雨跟你不一样,她去散心可不是去浪的。”
孙若薇咳嗽一声,义正辞严地解释:“我说的浪一浪就是散心的意思嘛。”
一大家子在客厅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王姨还添了些零嘴,大家聊得更欢了。
只有江尘音不在状态,她并不参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大家的话里,集中在有薄暮雨名字的内容里。因为她身体不适,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异常。
午饭过后,江尘音上去健身室,这段时间她都是零零散散地锻炼,这一场病更是让她体会到了严重的无力感。
她站在跑步机前很久,想到刚才在楼下的话题。薄暮雨出去散心了,那心情郁结的原因会跟她有关么?她们之间真的要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能靠近了么?
她自己都回答不上这些问题,她恍然发现,她们之间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王姨这时敲了敲门,问她:“六儿,我要去给你们收拾房间了,有没有什么特别交代的?”
江尘音本想摇头,但下一秒她抿紧了唇,说道:“把我房里暮雨的东西收拾一下吧,她以前丢在这里的课外书,作业本……你看看还有什么,都收拾吧。”
王姨“咦”了一声,“我记得是有带来过,这些东西我就直接放杂物房了,亦轩亦晟他们都大了用不上。”
江尘音点了点头,目送着王姨走了。
收拾干净以后,她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薄暮雨的影子了。如果她们足够默契,还能够避免很多见面的机会。她们之间很快就会陌生,陌生到如今这些痛楚都淡去的程度。
江尘音突然掩住口鼻咳嗽起来,双眼都咳得通红,眼角闪着泪光。
真的要随它淡去么,今后不再看不再想,彼此默契,彼此陌生,形同陌路。
她的咳嗽缓和下去,眼眶却浮起泪来。
刚进门的江高峻看到这一幕,赶紧过去替她拍了拍后背,关切道:“六儿你吃药了么?身体刚舒服一点就先别锻炼了,过一段时间再说。”
“我没事……”江尘音摇了摇头,松开掩住口鼻的手,“哥,你找我有事?”
江高峻还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着气,听她一问忙笑答:“我是刚才忘记跟你说一件事情了,就是之前小雨去我店里吃饭,跟我聊了一会儿。她说她有一次在外面吃饭的时候碰到小蓝,听到小蓝说跟我们家的合约快到期了。她问我知不知道内幕,我听着感觉不对,你又跟小蓝最熟,就想着跟你说一声。”
江尘音怔愣着注视江高峻,江高峻没注意到她的神色,耸了耸肩道:“这孩子还问我内幕,问你或者问大哥都比问我好啊。”
江尘音心颤起来,再忍不住咬住唇,吸了吸鼻子勉力对江高峻笑笑:“哥,我知道了,谢谢。”
她拢了一下披着的长外套,快步要回自己的房间。她刚才做了什么?她让王姨把自己房里属于薄暮雨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换句话来说就是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可薄暮雨还在为她着想,即便她们已经这样了,薄暮雨还是惦记着她,换着法子地让她察觉不到那里面的关心。
如果不是她那天跟在后面,她哪里知道薄暮雨就连打一个电话都那么难过,那么小心翼翼,最后却仍旧不敢放任电话打过来。
江尘音加快的脚步渐渐变成了小跑,在王姨抱着纸箱出了她房间时跟王姨迎面碰上。
“六儿,你怎么……”
“王姨!这些不要拿走……”江尘音打断了王姨,直接上去伸手接过了纸箱,“我不要收拾了,这些都留下。”
里面全都是学生用的东西,一叠不知道是课本还是课外书的书本,一些漫画书,还有小说和两个笔袋。
她低头看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漫上心头,不禁抱紧了那个纸箱。
“怎么了?是不是怕王姨收拾错了?”王姨好笑地问,感觉江尘音突然很紧张的样子。
“不,不是。”江尘音连忙解释,“是我想自己收拾,还是我自己来吧,她有些东西只有我知道放在哪里。”
王姨想想也是,点头道:“那行,那你要是让我帮忙你再叫就是了。”
打发走了王姨,江尘音把纸箱抱回房间里。
她整理着薄暮雨从前随手留在这里的东西,把书本重新摆回桌上,还有草稿本跟笔袋。整洁的桌面顿时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有个女孩子坐在这里安静地写作业,时不时还会回头偷看她一眼。
再后来,女孩子成长得面容疏淡,看着她时眼睛里像是有星光。
江尘音眉眼弯起,把上次从叶夏岚家里带回来的那本写满了她名字的草稿本一起摆放整齐。
她微笑着坐在椅子上,笑着笑着,眼里淌出了泪。她逃避了这么长时间,终归还是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心事。
她的心是满的,是那个依赖她却又想要保护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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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