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看她笑的如此灿烂,真像是清澈纯粹又带着些许暖意的阳光,总是能把他心里的各种恼怒、忧恨等都立竿见影的驱除。
本来看见钟连胜毫不客气地揉她的肩膀,心里气的想剁掉那只爪子,又气她居然不知避嫌,可现在看她笑的这样,那点儿竟又不算什么了。
眼皮一垂,再抬起的时候,庆王的眸色已经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他看着小叶:“别只顾说笑,他粗手笨脚的,没弄伤你吗?”
小叶不以为然地摆手:“放心,我虽不是男人,却也不是纸糊的,哪里能拍一下就伤着了?”
庆王目光闪烁,看着她粗心大意的样子,简直不必钟连胜好多少,便道:“那你自己检查看看。”
小叶道:“真的不用……”还没说完,就给庆王的眼神制止,只好投降:“行行行,我看行了吗?”
她一转身,把腰带解下来,庆王本以为她会走到偏间去,没想到就在自己跟前:“你……”
小叶平时其实还是很知道避嫌的,比如第一次来王府更衣沐浴,就格外小心生恐给人看穿。
但现在她认了庆王,知道这是对自己很好的哥哥,又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她不再警觉避嫌之类,加上看一看肩头也不麻烦,所以只转过身去而已。
听庆王出声,便道:“等等啊,我看一下很快的。”
庆王看她低着头忙活的样子,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无声地一叹,转头看向窗外去了。
那边小叶把衣裳领子往下一扒,低头看了看:“哎呀!”
庆王忙回头,焦急地:“怎么了?”
小叶偏也转头看了他一眼,就露出了圆润娇小,白腻如玉的肩头,庆王看的眼神一滞,要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幸而小叶下意识地遮了遮,才说道:“倒是没有伤着,就是红了些……怪道能够在武选之中出类拔萃的,小侯爷的手劲真不是吹的。”
庆王只觉着匪夷所思,此时此刻她居然竟想到了武选,竟还由衷地去为钟连胜感慨赞叹。
庆王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孩子似乎从小就有这么一种能力,可以让他哭笑不得,虽然极生气,却偏无法发作。
又叹了声,庆王道:“把衣裳整理好。”
小叶早快手快脚地把袍子整理妥当了,庆王从头到脚瞧了眼,勾勾手指叫她靠前,小叶果然乖乖到了跟前:“怎么了?”
庆王伸出双手,给她把有些褶皱的领子重新竖直了,又端详了会儿,忽然想起刚才惊鸿一瞥的情形,目光竟情不自禁往下看去,忙又咳嗽了声,皱皱眉:“好了。”
小叶笑道:“翼哥哥你真细心。”
庆王定了定神,重又保持心境平和,才问道:“你今儿怎么想着来王府了?”
小叶本来是因为听说闻晋误入赌坊这歧途,且又瞒着自己私下议亲,所以才着急出宫的,可听庆王这么问,当然不能提那件,就道:“我答应过干爹的。”
庆王道:“只是这样?还以为你是惦记着那只狗。”
“当然顺便也可以看看小天儿。”小叶笑说,忽然灵光乍现,赶紧又讨好地拍马而上:“当然最主要的是来看翼哥哥……”
庆王不吃她这虚假的令人一眼看穿的奉承,只问道:“小天儿?你从哪听来的这个称呼?”
“呃……”小叶顿了顿,考虑是要跟庆王说谎呢,还是含糊其辞过去,毕竟这称呼是安安发明且告诉她的。
谁知庆王对她的种种反应早就了若指掌,看她眼珠骨碌碌的,就知道又在编造谎话,于是淡声道:“说实话。”
小叶道:“翼哥哥,不是我不说实话,而是有时候越是实话越叫人不信,反而是谎话更容易取信一些。”
“胡说,”庆王一摇头,淡淡道:“我只要你在我跟前说实话,不管多离奇都使得,相不相信是我的事。”
小叶听了这句,便笑道:“那好,我告诉你,你可不许恼我。”
“嗯。”
“这个啊,”小叶莞尔一笑,“其实是皇后娘娘那里的安安、就是那只小叭儿狗对啸天的称呼,那天啸天追猞猁教主追到咸福宫,安安赶着去拦,我在那时候才知道的。”
她虽然是一本正经地在说,却笃定庆王不会相信,所以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好玩般地等着看他的反应。
不料庆王的反应就是毫无反应,反而问:“猞猁教主,你园子里只有三只猞猁,那天那只是教主?”
小叶见他居然搭了话,也没说信不信,便有些诧异地应着:“是、是啊。”
庆王道:“怪不得那次去珍禽园,看到其中一只略大些的站在高处,另外两只蹲坐在底下,当时就觉着场景怪异,如今看来,想必那正是那位教主在传经布道吧。”他是漫不经心的口吻,却不像是说笑。
小叶目瞪口呆,只能答应:“就、就是它。”
庆王微微一笑:“你听过它布道吗?”
“偶尔,也听过几句,”小叶硬着头皮,却不由自主地说道:“它最喜欢胡言乱语蛊惑那些小猞猁跟黄皮子了,不过有时候也会说几句颇有道理的话,所以不能说它是单纯的神棍和骗子。”
一鼓作气说完之后,小叶抬手捶了一下脑袋,有些懊悔。
庆王眸中带笑,见她如此便道:“你干什么?”
小叶嘟囔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原来小叶心想——要是庆王不信这些话,自然以为她在跟他胡言乱语地鬼扯;但要是庆王相信这些话,那在一个正常的庆王殿下眼中,十有八九会以为她是疯了。
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好的。
庆王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说这些?怕我不信?”
小叶道:“你当然不会信,你又不疯了。”
“非得是疯了才信吗?”庆王轻描淡写的,道:“你刚才说猞猁教主的教众,还有黄皮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叶苦笑道:“翼哥哥,你不是玩儿我吧?”
庆王扬了扬眉:“嗯?”
“你是故意逗我的是不是?想听我又说出什么可笑的话来对吗?”
“那你不妨说来,看看我会不会笑。”
小叶无奈地盯着庆王看了半晌,终于道:“好吧,我告诉你……”
她显然已经十分信任庆王了,又加上笃定他不会相信自己的话,所以索性就把金点点忧闷要换圈舍,猞猁教主趁机出逃,跟西宫三霸谈判,回来后又俘获了那几只黄皮子做教众,全部的竹筒倒豆子都跟他说了。
只不过小叶仍没有表露自己能听懂鸟兽们说话的秘密,只如同讲有趣的故事一样把这所有描绘了出来。
因“故事”太长,她说着说着,指手画脚,唾沫横飞,又或者到旁边的椅子上去坐,或者靠在他的桌子上,或者要跳到他左手侧的窗台上去,却因为身高不够差点跌下来,幸而给庆王一只手及时搀扶住,竟是没有一刻安静。
庆王见她这样猴子似的,便指了指跟前的桌子,这个动作又让小叶记起上次她来王府时候,他敲着桌子说“留在这儿”的时候,她下意识以为让自己住在桌子上。
如今又见类似的手势,却立刻懂了。
当下单手在桌上一撑,便跳到庆王右手侧的长桌边沿坐住了,双手摁着桌边,双脚轻轻一晃,小叶笑说:“多谢庆王殿下赐座。”
庆王只淡瞥她一眼,可惜她已经这么大了,可惜他的腿脚不便,不然的话……最适合她的座位哪里是桌上。
等小叶说完,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小叶且说且打量庆王的脸色,想看出他是什么反应,若是有任何嘲笑之色,她就跳起来不依不饶地大吵起来然后趁机不说了,谁知庆王自始至终反应平静,竟像是个极佳的听众,让小叶没有中断的理由,反而身不由己地不停说下去。
小叶说的口干舌燥,咽了两口唾沫,庆王便道:“茶。”
外头的祥公公小吉安闻听,急忙送了新茶进来,庆王指了指小叶,小吉安才给她也斟满了。
小叶捧着茶赶紧喝了两口润喉,又问庆王:“殿下听完了,觉着如何?”
庆王给出言简意赅的评语:“颇为精彩。”
小叶怀疑他是把自己当那酒楼上说书的来消遣了,便道:“你是听话本故事呢?那打赏钱总该有吧?我说的嗓子都干了。”
庆王微微一笑:“你要多少?”
小叶一喜,立刻要狮子大开口,可到底不好意思,便矜持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又不是真的说书的。”按捺着蠢蠢欲动之心低头喝茶。
过了片刻,庆王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懂。”
“什么事?”
庆王道:“太子的啸天是给关在东宫偏殿的,又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锁钥不动而离开偏殿,又越过那许多宫门,跑到你的珍禽园的?”
小叶愣住。
她刚才说的那些,金点点也好猞猁教主也好,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就算庆王不信,只当一个故事一笑了之就是了,纵然他相信了,也没什么大碍。
但是如何把啸天救出来的……则更曲折离奇,而且关系重大。
毕竟首先她就得承认,太子没有冤枉她,的确是她主导的“营救”啸天之行动的。
这样说起来,更得把红嘴蓝鹊、大花儿以及黄皮子它们都卖了……
小叶有些踌躇。
庆王见状,便道:“这件事若是人为,总要留下些痕迹,但我觉着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在宫中做成此事,或者、会是你刚刚说的这些……鸟兽之中有参与动手的吗?”
小叶手一颤:“你你你……”
庆王道:“珍禽园里的那些鸟兽们虽有灵性,但在此事上堪用的不多,毕竟要不引人注意才好,而且一定得避开巡逻的侍卫,宫女,太监等,论起视线绝佳,提前避让,做到天衣无缝的,只有空中的视线最好了。”
小叶觉着自己有点拿不住那茶碗,生怕把它砸了,赶紧放回了桌上。
庆王的眼中透着笑意,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那天晚上小叶第一次留宿王府的时候,阿南曾来说,她跟一只落在窗台上的大猫头鹰嘀嘀咕咕。
宫内啸天失踪之事,他也听闻有几个惠风亭那边的小太监,当夜听见可怕的夜猫子笑。
另外就是凤仪宫里突然好端端窜进一只猫去……闹腾了半天。
还有小叶刚才说起猞猁教主的时候,还特意提起那几只黄皮子。虽然连小叶自己都没注意到,但她显然不经意间看重那几只小东西了。——这其中必有缘故。
这几件本来是很不起眼,且看来毫无联系的。
但落在庆王这种有心之人的眼里,却很快地串联起来,且理出了一个大概。
几乎不用小叶说,他已经知道整个事发经过。
“好了,不说这个了。”庆王还是不愿让她为难,何况他已经明知这这事情的真相了。
小叶怔怔的,仍为庆王竟然能想到空中有佐助这一点觉着惊心,他实在是太过于机敏洞察了吧。
“对了,”庆王淡淡然道:“那天那几只绿头鸭对你说了什么,你才脸红耳赤的?”
“它们说……”小叶还在前一个问题里没有缓神,本能地应了声,才发现不对,“你说什么?”
庆王道:“它们对你说话了,是不是?”
小叶屏息,庆王抬眸对上她的眼睛:“换句话说……犀儿,你能听懂它们说的话,对吗?”
庆王并没有小叶这样的能力,听不懂那些鸟兽们的言语,只是跟她相处时候自然有种种蛛丝马迹,她的各种反应他看的很清楚,那些种种“自言自语”,非一般的行径,并非她疯了,他知道必有缘故。
本来他可以不必说穿,不过,此刻他想让她知道,就算世人都以为是离奇的谎话,但他相信。
小叶给庆王的目光注视,有些无所适从地从桌上跳下来,庆王见她慌里慌张的,忙抬手护着,手却不由自主地在她的腰间轻轻揽住。
此刻的庆王,就有点像是先前的钟小侯爷了,虽然是“轻轻地”,但男人下意识的力道却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