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的人面若桃李,年轻俊美,却勾起了他们心中隐藏最深的恐惧——
不知是谁惊骇地低叫道:“鲍、鲍、鲍轼!他、他是鲍轼!!!”
此声犹如滴水入油锅,霎时炸开了!
鲍轼见势不对,当即要逃,苟梁又怎会让他得逞?二人再次战作一团,鲍轼索性将剑丢开,以自身武术对抗苟梁,两人的交锋顿时比之前夏掌门对战苟梁要激烈百倍,招招皆是杀伐!
岳谦同样一惊,当即站不住了。
他飞身加入战局,生怕鲍轼伤了苟梁,苟梁却道:“岳谦让开。”
岳谦虽不再插手,却也未曾退开太远,随时准备施以援手。而鲍轼心知岳谦就是苟梁唯一的弱点,当即要取岳谦做人质,苟梁一脚踢开他的手,道:“师父,你的对手可不是他。”
鲍轼屡试不成,只得放弃。
眼下,他只有先杀了苟梁,夺回教主令,以魔教的力量与正道相抗,拦住武功高深莫测的玄渡六人,才能换得一线生机。
想到此处,他的招式更加狠辣。
苟梁也不敢轻敌,两人全力相抗,因速度太快只留下一片剪影。渐渐的,连司徒长天等几位掌门都看不到他们出招,再勉强去看,竟是心脉震动气血翻腾。
操琴的青年提醒道:“量力而为,莫要勉强。”
司徒长天和叶阁主等人这才罢了。
苟梁与鲍轼越战越快,两人都是独步武林的绝世高手,一招一式皆是不凡,凛冽的狂风被内力激起,草皮拔起,砂砾破碎,所过之处再无一物完整。
就是岳谦,也得以全部内力抵抗,才不受伤。
黑袍咧咧,鬓发吹散,战了近两刻时间,岳谦眼尖地看到鲍轼变了招数,显然已经不耐烦苟梁的纠缠了。
可惜,他运气太差!
“九幽冥灭!”
“九幽冥灭!”
随着鲍轼的出招,苟梁几乎同时喝出招式,双掌相对,雄厚的内力相抗,交锋之处地面被击出一道深深的裂痕,尘土炸裂。
那鹤发童颜之人咦了一声,随即笑道:“哈哈,当真后生可畏!这鲍轼要输喽。”
果然,他话音才刚落下,鲍轼就在飞扬的尘土中被打飞而出,摔在地上。他立刻要逃,身后却有数千根银针疾射而来,鲍轼回身相抗——银针落了一地,但很不幸地,只有一根刺入了他的穴道,顿时让他僵在原地,逃无可逃!
苟梁追出,随即动作微微一顿——就在他打败鲍轼的同时,原主一直没有动静的负魂力,被净化了二分之一!
岳谦落在他身边,紧张地看着他:“小坑儿,可有受伤?”
苟梁心情大好地摇了摇头,款款步出,“师父,你还是这么粗鲁。”
鲍轼自知在劫难逃,盯着苟梁道:“你竟练成了《幽冥九诀》?!”
“他不是练成了《幽冥九诀》。”那鹤发童颜之人打断了鲍轼,笑道:“他创造了新的《幽冥九诀》,远比我当年写下的那一本要厉害得多。如今才知,我毕生得意之作也不过如此。小友之高才,唐某佩服。”
众人轻抽一口气,这位老前辈竟就是百年前那位创造了《幽冥九诀》的武林第一高手!他竟还活着!
九冥楼众人面露喜色,但就是唐楼主一时间也不敢出声与他套近乎,只能用灼热的目光看着对方。
“好说。”
苟梁完全不把他的夸赞当回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随即看向鲍轼道:“师父,几年不见,徒儿还道你去哪里逍遥了。却不想,你竟成了北原派的掌门,啧啧,我师祖要是在天有灵,非得把自己吃了这些年的香火全吐出来不可。”
北原派众人人人面无血色,尤其是夏夫人,一时间软倒在地。
反倒是刚才还怕夏掌门怕得要死的夏心雅,尖声叫道:“鲍轼!你竟敢冒充我爹!你把我爹弄到哪里去了?!你杀了他是不是?!”
如此反转,她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苟梁噗嗤一笑,“夏姑娘你却是误会了。他可没有冒充谁,至始至终,他就是北原剑派的现任掌门。当然了,他同时还是我师父,魔教的第一代教主。夏夫人,这些年你的丈夫一旦闭关,江湖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竟没有一点怀疑?”
“唔,也是,我师父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自然不会让你抓到把柄。”
“不过,夏姑娘你有句话说的很对。你是该好好问一问他,你爹是哪个。据我所知,鲍轼在四十年前就同前任合欢派的掌门楼欢练了合欢双修之术,可保容颜不老,但也同样不能再有子嗣——这一点,两位前辈应该最清楚吧?”
苟梁看向那两个容貌与青年人无异的前辈,后者一点头,夏夫人顿时干呕出声。
而夏心雅如遭雷劈,跌坐在地上。
众人见状,自然知道夏夫人也不清楚自己和谁生下的夏心雅。而鲍轼一向丧心病狂,为保自己的身份不泄露,让别的男人在夏夫人肚子里播种的事完全做得出来……只是可怜了夏夫人。
不过,他们的同情也十分有限。
想到夏夫人和这大魔头鲍轼做了几十年的夫妻,犹如蛆覆美人骨,让人避之不及。
——哪怕夏夫人最后带着夏心雅回到医谷,孤儿寡母隐居不出,但就连医谷的亲人也不愿正眼相待,让她们只得孤苦无依,苟且偷生,又含恨而终。
后话不提。
此时,鲍轼死也要死个明白,“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他自认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这个理由苟梁都不必多想,“自然是鲍三告诉我的。”
“不可能。”
他虽然见过鲍三一次,但并没有表露身份,就算是鲍三也无从得知!
苟梁笑起来:“为何不能?当年拜师父所赐,我练你留下的那本《幽冥九诀》以致于走火入魔,内力全废,难以自保。鲍三想要我的命,我又怎么会毫无防备?早便在他身上下了魂追千里,只要他靠近我百步之内我便能察觉。”
“可就在莫关雎死的那一日,我却在夏掌门身上也闻到了这个气味……前几日我偶然想起此事,寻鲍三一问,没想到他当日却是受师命去杀莫关雎陷害于我的。”
“师父,你骗得徒儿好苦啊。”
鲍轼没想到鲍三居然还活着,但联想到本该被他所杀的蒋素昔母子,便不疑有他,转而问道:“你从何处学来的医术?为师竟不知我的好徒儿如此了得!”
“这可都要谢谢师父成全。”
“当年若非师父命我去医谷抓那华回春,我又怎会被逼进医谷圣地,学了这一身保命的本领?”说着,他忽然又收起笑容,轻声问鲍轼:“那华回春说,我本该叫作叶归,本该是梵音阁和九冥楼的掌中宝……您可能告诉我,此话是何意?”
叶阁主和唐楼主脸色大变,错愕地看向苟梁。
鲍轼大笑起来,“是又如何!”
“不错。你,还有你那些师兄弟,本该是正道的天之骄子!可如今,却都成了正道所不耻的魔头,这些年你们手上沾了多少血亲和师门的血,又有多少人被至亲亲手所杀?哈哈哈,小九,你不觉得,这比我灭一门,杀一派,更有意思吗?”
苟梁点了点头,“师父的智慧,又岂是凡夫俗子可比?”
“这、这是什么意思?你当真是叶归?!”
叶阁主失声道。
苟梁并不理她,只对鲍轼说道:“当年一心求成,一刀给了师父痛快我还十分遗憾。师父一向想法奇颖,不若你来告诉我,这次,你想要哪种死法,嗯?”
鲍轼笑得更欢了,“小九,我的所有徒儿里,只有你最像我!有你在,为师纵死,这江湖也将永无宁日!只要你活着一日,这个世界也就永远不能脱离我鲍轼的操纵!哈哈哈哈!快哉快哉!”
“恐怕要让师父失望了。”
苟梁轻叹。
“你说什么?!”
鲍轼陡然收了笑声阴狠地看着他。
“说起来,还要感谢师父。”
苟梁笑说:“若非您慷慨,将你从我生父手中夺来的《幽冥九诀》留给我,我又怎会狼狈到差点命丧在鲍三手中?又怎么会被岳谦所救?师父曾教导我们,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一向最听师父的话,又怎会弃他于不顾?”
顿了顿,他续道:“师父,您毕生未找到的东西,徒儿已经找到了。江湖,武林,名利,盖世神功……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苟梁看向岳谦,后者牵起他的手,他便绽放笑颜。
“春宵一刻值千金,此等英俊少年郎,便是千金也不换。”
岳谦听他缠绵的声音,脸上一热。
“你便要因为这个人,毁去我多年心血?!”鲍轼暴怒地看着他,双目猩红,状若疯癫,突然大叫一声冲破银针封住的穴道,一招朝岳谦杀去——
苟梁却立刻出手,卸掉他的下巴,但藏在口中的毒囊已经被鲍轼咬破。
却是鲍轼假借攻击而自杀!
鲍轼满口鲜血地大笑道:“普天之下,没有一人能杀我,除了、我自己!哈哈哈哈!”
那见血封喉的毒药眼看就要夺去他的性命,苟梁取出银针,插入他的脑中,悲悯地看着他,轻声说:“师父,徒儿,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鲍轼目眦尽裂,但却被生生被吊住了一口气。
他意识清醒地被苟梁四肢钉在无漠城城楼的漠字上,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被他眼中的蝼蚁或者说玩具泄愤地活剐,一次次濒死又一次次地从鬼门关救回。直到一个月后,正道那些丧亲丧师的人终于发泄完心中对魔教的痛恨,并签署下与魔教何解,绝不主动与魔教为难的协议,从无漠城离开。
苟梁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怜悯地看着烂肉一团却偏偏还万分清醒的鲍轼,他说:“师父,你死的很有价值,江湖从此平静无殇,你一定很欣慰对不对?你放心,你死后,徒儿定会将你和楼欢师娘葬在一起。你不是答应过她,生同衾,死同穴么?”
鲍轼不甘地无声嘶吼,最后竟生生地被气死了。
也不知,是因为他最恨的别人怜悯的目光;还是因为为祸江湖的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又或者,是因为他的不肖徒儿,要将他与自己毕生的耻辱、一个曾将他养作面首过的女人葬在一起……
*
十年后。
南山剑派,无尽崖下。
飞鸟静谧,风声不歇,泉水叮咚间,一阵笛声和琴声相撞,合成毁天灭地的效果,将矗立在湖泊中的一座矮山生生切成两半!
山体轰然倒塌,砸落在湖水中,发出剧烈声响!
美景被毁,操琴的青年眉间一蹙,指下更显风雷之音。
笛声毫不相惧,起伏跌宕的笛声掀起波澜。
二人动静之大,让原本在房内打坐的男人也静不下心来,抱剑而出,站到屋外面色冷峻地看着湖水之上相斗情形的黑袍男子身边,一并观战。
双方和以前一样僵持不下,在观战的两人以为这一次又会像之前的数十次对决一样以平局结束的时候,笛声斗转,突然呈现低柔委婉之态,尽敛峥嵘。琴声不放过对手任何一个失误,立即追逼上来——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他使劲浑身解数,琴音的攻势还未抵达横笛的主人身前,便被消融一空!
那笛声融入自然,与风声、水声、甚至是草木晃动的声音融为一体,像是织就了一张无形的消音之网迫近,使得琴声能攻击的地方越来越狭隘。待笛声与自然之声融合而成的攻势逼近操琴的青年三丈之内,他竟是满头冷汗,顷刻间内力错乱,虽然勉励支撑,但琴声终究乱了。
抱剑观战的青年一动,岳谦横手拦下。
那边操琴的青年恰在此时停下,长叹一声道:“我输了。”
横笛的主人放下玉笛,笑道:“承让。”
两人相视一笑。
抱剑的青年冷声道:“竟然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就可以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