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以为他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闻言略略松了一口气,而后也凝重道:“爱卿所请正合朕意。”
他当即吩咐御前总管太监着中书令深夜前来,拟指命三司协同重审此案,为国师钟氏洗雪冤情。
此案如得天助,三司很快查到线索,顺着那书信上的笔迹,找到了当年的执笔之人。
此人姓吴,乃是一乡间秀才,最擅长模仿各种笔迹,惟妙惟肖,难分真假。
根据他的口供,当年的奏折被证明并非国师亲笔,而是高家请他手书。
他贪生怕死,见那奏折中的内容惊世骇俗,知道必定惹来杀身之祸,在写完后连妻儿都不顾就连夜奔逃。后来听说国师满门被灭更是不敢回乡,从此隐姓埋名。此番路过京郊,得知附近便是国师一族葬身之地,心中不安,所以买了香烛纸钱想祭奠一二,聊表忏悔,却不想被刑部抓了个正着。
沉冤十五年的旧案终于得雪。
皇帝不仅将案情邸报通传天下,在逆党高氏和前太子头上又扣上一顶陷杀忠良的帽子,还为国师一脉在护国寺立牌位接受香火供奉,亲书碑文传颂国师钟氏祖祖辈辈功在社稷的事迹与德名,在立碑当日拖着病体亲自率领众臣前去祭拜。
消息传到扬州,苟梁着手办了一场祭礼,告慰原主先人的在天之灵。
原主的负魂力就此,被刷了一半。
当夜,老头偷偷在后院烧香摆酒,一边喝一边说:“狠心的丫头,现在你可安心了。”
“外公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我陪您?”
滚滚木轮靠近,老头掀眼皮看了苟梁一眼,今夜无风尚算暖和,这小子仍然穿成了个球,裹得严严实实的,也幸亏是坐在轮椅上否则走路都得打滚。
心中暗自嫌弃,见钟诠要拦着,老头摆摆手说:“今日大喜,让他喝上几杯也无妨。”
老头喝的是烈酒,专门给苟梁准备了浅口的小杯子,他一口喝下,被辣得直吐舌头,眼睛里都挤出水花了还兴冲冲地朝老头递杯子讨酒喝。钟诠见他不饮不快,只好返回院中取了林府自酿的葡萄酒,温过之后,再给他喝。
苟梁痛快地连喝了三杯,葡萄酒醇美的滋味下肚,浑身也跟着暖了起来。月悬当空,美酒在手,忠犬在侧,人生巅峰莫不如是!
苟梁兴冲冲地拍拍钟诠的肩膀,说:“走,我们去那上面,今夜不醉不归!”
青峰院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后院有一个天然砌成的石头假山,足有十人之高,拔步而上仿佛日月也唾手可得。
老头也来凑热闹,见钟诠不喝就拉着苟梁你一杯我一杯,说起一些原主生母幼时的顽劣往事来,埋怨她眼光差,天底下那么多好男人偏偏选了个短命鬼。一老一小不自觉就喝了许多,钟诠要带他回去苟梁还不肯,直说:“对月岂无酒,对酒岂无歌?”
举着玉箫便要吹给他们听。
月下箫声吟九歌,峰上对影成双人。
那箫声空灵动听,饱含豁达之意,听着让人心中宁静,胸襟开阔,仿佛放下万千负累。所有愁绪都随着箫声飘散远离,即使是那些困扰自己的不解之谜,渐渐地也在心中有了答案。
原本躺在地上的老头坐了起来,把酒杯丢在一旁,状若癫狂地喊道:“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
说着脚步一深一浅地往假山下跑,回到房中迫不及待地抓起他养了几个月不知该从何下手的火蟾蜍,就要对它大开杀戒,研制出一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毒药来。
钟诠则静静看着吹箫的苟梁,心中那些不曾言明的执念放下,让他不自觉变得轻松起来。
【叮,目标好感度更新,当前好感度:+99!】
苟梁睁开眼睛,看了钟诠一眼,箫声渐渐远去,隐没在山水之间。
放下玉箫,苟梁含笑问他:“好听吗?”
钟诠点头,蹲下身来为他紧了紧披风,轻声问他:“主人,此曲可有名字?”
“当然。”苟梁把玉箫递给他为自己系上,接着说:“此曲名为天问,是问天秘术中的一章,是为问天地,问人心。听此曲旨在听心声,不论有什么烦难,你的心自会给你答案……钟诠,你方才又在想什么呢?可获解答?”
钟诠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苟梁捏住他的脸,威胁道:“我问你话,你竟敢不答?”
他的手很凉,钟诠将它们握在手心,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寒,见苟梁笑起来,目光不自觉也柔软下来。
“属下心中曾有一问。”
“哦?”
“属下常在想……主人乃天命之子,可问天借寿,而诠只是凡夫俗子,匆匆百年,甚至更短。若我死了,主人当如何?若我老了,又当如何?钟诠不甘心让旁人留在您身边,也不愿意……别人为您解毒。”
苟梁得获天命眷顾,他原本心中只有欢喜,可不知什么时候,这份心情却渐渐变质。
他变得贪婪,哪怕将主人拥在怀中,哪怕他除了自己身边哪里也不会去,他仍然不知足,想要永远,想要唯一。可寿数天定,他争得过旁人,又怎能争得过上天?而等他老了,抱不动主人又或者那物萎靡不振的时候,他的主人是否青春常在,他又是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与别人肌肤相亲……
每每想到此处,他便心如刀割,恨不得在死前杀光天下所有的男人。
“那你的答案呢?”
苟梁问他。
“钟诠活着一日,便不容别人近您一步。能拥您一世,已是我的福分,待我死后……只盼主人能记得我,诠便足矣。”
“傻瓜。”
苟梁喟叹一声,俯身,像钟诠做过许多次那样,用自己微凉的侧脸贴在他总是温暖的脸上,同他耳鬓厮磨。
“主人……”
钟诠寻着他的嘴唇,试探而小心地亲吻柔软的唇瓣,见苟梁没有拒绝反而笑起来,便觉心中快活,亲了一口他的酒窝,心满意足地将他拥入怀中。
苟梁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举杯说:“来,今日大快人心,你陪我喝一杯。”
钟诠就着他的手喝下,见苟梁眼中已经染上几分醉意,那双总是冷清的眉眼里此时蕴满笑意,仿佛偷了腥的猫。苟梁又喂了他一口,自己接着喝,发出舒爽的叹息。再喝一杯,他眼珠子一转,一时兴起凑到钟诠嘴边,要喂给他喝。
按在钟诠胸口的手如实地告诉苟梁对方心跳加速,几乎达到要跳出胸膛的剧烈程度。钟诠的吻越来越深,那口酒最后也不知被谁喝下,谁也没有尝到滋味,只顾着唇舌交接,交颈缠绵。
【叮,任务进度条推进,当前任务进度:61%。】
一吻毕,苟梁问他:“好喝吗?”
钟诠胡乱点头,又连连在他嘴上重重地吸了几口,发出响亮的嘬吻声。
苟梁笑起来,说他越来越放肆了,却全身心地依赖在他身上,被亲疼了也不埋怨,反而仰头任他为所欲为。
钟诠将他的脸捧在胸口,好一会才平复了激烈的情动,哑声说:“起风了,主人,我们回去吧。”
苟梁无可无不可,只是还记得带上那壶酒,窝在他怀里偷偷喝一口再看钟诠一眼,见他没发现,又乐颠颠地再喝一口,钟诠嘴角挂着一丝纵容溺爱的笑意,让他喝个高兴。
结果,苟梁理所当然地喝醉了。
他唱起了贺崇烽的《醉饮江湖》,单曲循环仿佛怎么都唱不腻似得。
“醉卧九州,我心幽幽。饮恨山河,江海无色。江湖不忘,忘断杜康……”
钟诠看他看得入迷,苟梁笑眯眯地问他好听与否,他只知道点头。苟梁大喜,创作灵感大爆发,歌声充满激情,他唱道↓↓
“喜欢酸的甜,就吃小蜜橘~ 喜欢甜的酸,我有小柠檬~~ 喜欢甜的甜,小草莓就在身边……”
“我有一只小影卫,我从来也不骑……”
隔壁传来药炉爆炸的声音和老头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声!
他一脚踹门进来,手里拿着常常的银针,愤怒地冲过来:“给我扎哑了他!否则我弄死他!!”
钟诠抱着苟梁轻巧一躲就让他扑了个空。
老头怒不可遏:“你是聋子吗?!快让他闭嘴!”
钟诠真诚地说:“挺好听的。”
苟梁抱着他直笑,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说他乖,张嘴又唱:
“来呀~ 快活啊~~ 反正有大把时光……”
老头:“……”
远远的有小儿啼哭的声音传来,月亮隐匿,夜色更静了,独留别致的歌喉长夜不息。
第58章 蜜橘味的影卫攻(16)
腊八时节,犬七来送腊八粥的时候提起一事。
永宁府汪氏在四处打听他的消息,如今已经找上门来,要林家交出苟梁。另外,小侯爷李惜送来年礼,说返京在即,想在回京之前见苟梁一面。
苟梁略一沉吟:“汪家之事不必理会,我自有安排。至于那李惜,让他明日来见我。”
李惜依言而来,比起在海上的狼狈,他此时意气风发,还比当日又长高了些许。苟梁不耐烦仰头看他,便摆摆手让他坐下,说道:“看来,小侯爷已经得偿所愿。”
李惜想起身作揖,被苟梁拦着了,才在位置上拱手说:“还要多谢先生相助,否则惜年轻力微无法服众。”
苟梁道:“谢礼我既已收下,你不必再挂怀。小侯爷此番前来,若是只为道谢,便不必耽误时间了。”
李惜尴尬一笑,挠挠头说:“先生是爽快人,是惜愚钝。惜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否则除夕宫宴无法赶到,临别前,还是厚颜来此请教先生一事。如今安王势力日盛,陛下久病难愈,于国政也力不从心,朝中几乎对安王俯首听耳,惟他马首是瞻。可当日您却说安王不足为惧……不知是何缘故?”
“小侯爷当知我的规矩,又打算用什么来交换这则消息?”
李惜正襟危坐,道:“日前,惜在一老者处打听到一件事,料想先生会很感兴趣。”
“哦?且说来听听。”
李惜说道:“此人原是一潦倒乞丐,后来机缘巧合救了吴大人一命,所以被他留在府中赡养。我暂居吴大人府中,那日见他酒后胡言,却说起一桩旧事来。”
“二十来年前,他亲手杀了一个人。”
“那人是个风流英俊的青年,可眉宇间的神色却如枯井一般,仿佛经历事事万千,让人看上一眼便心生恐惧。那青年自称活的太长,身边所爱尽失,看遍这山川河流,心中却再无半点起伏,已是生无可恋。所以,给了那乞丐黄金千两,请他结果自己性命。乞丐见那黄金心中起意,便狠心一刀送入那人心口,还将他厚葬了。”
“可此后他便大病一场,几乎丧命,看遍名医,用尽手段,直到把那千两黄金耗尽才算痊愈。”
李惜小心打量这苟梁的眼色,见他形容寡淡,也拿捏不准他心中是何想法,只好继续说道:“所有人只当他是风言风语,我原本也未将其放在心上。却不料那乞丐言语间提到却提到了天机山钟家。”
“天机山钟家?”
“正是!”
李惜见他终于有兴致了,面上也露出几分欣喜,说道:“那青年死前曾留下一物,告诉乞丐要随自己陪葬。但那乞丐见其玉质通透是个好东西,便心生贪念,昧了下来。后来他病愈,心中恐惧便将那玉佩重新又葬了回去。可后来乞丐瞧上一个富家千金的美貌,又打起了那玉佩的主意来,不成想那玉连同那青年的尸体一并消失不见了。”
“那玉佩双面带字,乞丐虽不识字,但却记忆犹新,临摹下来贴身携带。”
“当日我听着新奇,便要来一观,却不想,那纸上一面写着天机钟氏,另一面上书——天命双子,只存其一。”
李惜见苟梁蹙起眉头,不由倾身问道:“先生可解其意?”
苟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锋芒却比脸上的疤痕还让人不敢迎视。
李惜头皮一紧,再不敢问。
苟梁说道:“多谢小侯爷的消息,既如此,某便赠你一言。当日安王遇刺,伤在子嗣,后继无人。如此,小侯爷可放心了?”
李惜大吃一惊,但随即面露大喜,见苟梁不欲多留,便识相地辞行。
他走后,室内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