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四一早,夏翊清和许琛进宫领钦差旨意,然后便往信州去了。
这次皇上只让派出了三十名骁骑卫,所以许叔亭将骁骑卫统领纪寒和他手中最精英的人派给了许琛。
骁骑卫是长羽军中的精英,编制只一万人,但威名赫赫。骁骑卫均着黑甲,人手一把三尺长的广莫刀,广莫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当然,这是近几年才研制出来的,开宇十年之前的骁骑卫,只是一支战力勇猛的骑兵而已。
另外同行的还有一位昭文阁侍读,叫做袁徵,字行正。此人今年刚刚弱冠,为人聪明正直,被穆飏看中将他揽入昭文阁做侍读,曾经协助临安府破获了几起不大不小的案件,这次也是穆飏向夏祯推荐了此人来一起协同办案。
三人年岁相差不多,一路上很快便熟络了起来。
仲渊的地方管理是按照“路—府—州—县”这样的形式进行的。各地共分为七路十五府八十州百余个县,江宁府和临安府同属于江南路,所以距离并不远。
夏翊清一行人走了两天便到了信州,江宁府下辖七个州,信州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还没到官驿,就看沿街已经站了大大小小的官员数十人,袁徵坐在车中看着那些官员感叹道:“这阵仗实在不小。”
夏翊清说:“看来这次事情并不简单。”
“王爷这话怎么说?”袁徵问道。
“这江宁府看起来很是齐心啊。”夏翊清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袁徵向外看了一眼那些官员,然后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都要小心一些。”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到了驿站里,等夏翊清下车之后,立刻有人上前行礼:“下官江南路布政使秦淮漳,见过寭郡王殿下,见过平宁伯。”
许琛打量了一下秦淮樟,见此人五官端正,虽然个头不高,但周身气度不凡。
夏翊清:“秦大人不用客气,如今我们刚到驿站,一行人还需要休整一番,不知秦大人可否容我们一些时间?”
秦淮漳在一旁连忙说:“那是自然,下官率众官员再等片刻就好。”
夏翊清看了一眼秦淮漳,说:“倒是有个问题想请问秦大人。”
“王爷请说。”秦淮漳十分恭敬。
夏翊清:“我刚才一路看来,驿站外面这些,从知府到知县各级官员都齐了吧?”
“正是,各位同僚都等着拜见您呢。”秦淮漳回话。
“原来是这样啊。”夏翊清看向秦淮樟,“可是各地父母官都到这官驿来了,若是在我们说话的工夫出了什么事,百姓找不到官员,又该怎么算呢?到时候大概没有人会说官员擅离职守,应该都会说是我这个王爷作威作福,不察民意吧?”
秦淮漳连忙跪下:“王爷您放心,江宁府治安很好,更何况各地府衙都有留守的官员,官驿外这些官员都是将手中公务安排好之后才自愿前来为您接风的。”
“治安很好吗?那怎得半年来失踪的十多个孩子怎么也找不到?”夏翊清稍稍提高了音量道,“怎么刑部侍郎这么大的官都能在信州失踪呢?”
“这只是意外,下官也很着急。”秦淮漳依旧十分恭敬。
夏翊清和许琛对视一眼,许琛点头向驿站外走去。
许琛走出驿站扬声道:“寭郡王刚刚到驿站还需休整片刻,今日天寒,王爷不忍看诸位在此受冻,请各位大人都各自回到府衙之中去。寭郡王托在下给各位大人传句话,各位大人都是各地的父母官,当以自己的政务为先,各位领的是今上发的俸禄,保的是一方百姓平安。政绩在民心,不在于形式,今日各位大人的心意寭郡王已经知晓了,除信州和江宁府相关官员以外,其他人都散了吧。”
在场的官员神色各异,有立刻行礼转身离开的,也有在人群之中寻找同僚目光的,还有低声询问要不要走的。
许琛看着那些官员的犹豫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回了驿站。众人见许琛此举,也都三三两两地行礼离开了。
见许琛回来,夏翊清说:“秦大人可是对我此举有异议?我毕竟年轻,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秦大人见谅。”
秦淮漳连忙回话道:“王爷心系百姓,体恤官员,是下官安排不周,还请王爷见谅。”
“秦大人辛苦了。还得劳烦您带着信州和江宁府的官员稍等片刻,半个时辰后我们在议事厅议事。”夏翊清说完也没等秦淮漳回话,便带着众人往驿站的卧房走去。
“恭送王爷。”
秦淮漳在夏翊清等人身后直起了身子,盯着他们的背影不知在盘算什么。
其实官驿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三人行李都很少,根本不用怎么收拾,夏翊清不过是想留出一些时间思考。
三人的卧房在一个院落之中,倒也方便处理事情。他们此时正在夏翊清房间的堂屋之中坐着。
“刚才王爷和平宁伯好气势。”袁徵道,“我都被王爷的气势震住了。”
夏翊清摆摆手:“我心里其实慌得很。你们看刚才秦淮漳那个样子,此人不简单。”
许琛:“怎么说?”
夏翊清解释说:“我也是在赌。我先开始问话的时候,他虽神色不变,但眼角稍稍**。后来你在外说让那些官员回去的时候,他捏了捏袖口,然后很远处有一个人快速地离开了驿站。我想他一定是安排了什么事情。”
袁徵:“没准刚才王爷说中了他的安排,刚才官员都在驿站外,如果真的是出了事情没有人处理,当地官员虽然难逃罪责,但您在今上那里也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如果因此被今上召回临安,信州的事还能拖上一拖。”
夏翊清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但也不一定。不过从现在起我们都要小心了,秦淮漳这人不好对付。”
许琛和袁徵都点头表示明白。
半个时辰后,官驿议事厅。夏翊清坐在正中主位,许琛在侧,袁徵坐在许琛的下方。
一众官员行礼之后依次落座。
秦淮漳率先开口:“让王爷和伯爷在这官驿居住,实在是委屈二位了。”
夏翊清:“我在宫中时就从不在意这些。平宁伯也是从小就跟着许公爷和长公主操练,从不娇惯,我们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就足矣了。”
在坐的官员都听明白了夏翊清的暗示————这端坐正位的二人,除了郡王以外,还有一个身后有手握仲渊军权的父母,这两位哪个都不好惹。
夏翊清看着众人的神色,知道他们都听懂了自己的话,于是继续说道:“我奉父皇之命来信州彻查失踪案,就必定要将这件事调查清楚,希望各位大人全力配合才好,早一日调查清楚,我也好早一日回临安复命。”
“是。”众人回话。
“信州知州可在?”夏翊清问。
下方一个官员起身:“下官安淳槐见过寭郡王、见过平宁伯。”
这名叫做安淳槐的知州就长得有些一言难尽了,五官单独看起来倒还算可以入眼,可不知为什么放在一起就总觉得别扭,再加上他一脸的谄媚表情,五官都皱缩在了一起,更让人从心底觉得不舒服。
知州是从五品地方官,而袁徵是正五品昭文阁侍读,就算袁徵不是顶着钦差的名义来这里,安淳槐也该给袁徵行礼才是,可安淳槐刚才问安的时候却忽略了袁徵。
见安淳槐如此不知礼数,许琛皱了皱眉,袁徵却并不在意。
夏翊清自然察觉到了安淳槐的失礼,但他暂时没有发作,只是说道:“安大人可否为我们详细说一下情况。”
安淳槐躬身道:“回王爷,从六月起至今,每个月我们都会接到几起失踪报案。先开始还是单独处理,后来因为多得太不寻常,就将案件合并处理,发现这些失踪者全部是少年,年龄范围在十三到十七岁,男女皆有,家中从事各行各业的都有,并没有一定的规则。”
“一共多少起报案?”夏翊清问。
“回王爷,截止到昨天,一共十九起。”安淳槐说道。
夏翊清:“刑部章大人是什么时候到的,又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安淳槐说:“章大人是十月十八到的信州,是十月二十五清晨发现失踪的。”
许琛皱了皱眉,说:“今天是十一月初六,算来章大人已经失踪十天了。”
夏翊清:“最近的一次失踪报案是什么时候?”
安淳槐回话道:“十月二十八。”
夏翊清点了点头说:“安大人辛苦了。稍后还要麻烦安大人将所有失踪案的案卷送到这里来。”
“是,下官遵旨。”
夏翊清:“各位大人若没有别的情况要说的话,就且先回去吧,具体情况要看完卷宗再说,同时现在正在调查的官员也继续工作,之后所有的调查情况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们。”
“下官告退。”众人起身行礼。
“知府大人留步。”夏翊清又说道。
待众人离去,议事厅内只剩下了四个人,许琛朝门外喊:“平留。”
平留闻声进来,许琛说:“你和归平跟骁骑卫一起巡视,这议事厅外面不能有别的耳朵。”
“是,少爷放心。”平留干净利落地行礼离开。
夏翊清朝许琛微微一笑,然后说道:“都坐吧,刚才蔡大人暗示我有话要说,现在可以说了。”
江宁府知府蔡永说:“王爷明察,下官确实有话要说。下官想让王爷小心安淳槐此人,他不老实。”
袁徵:“大人此话从何而来?”
蔡永说:“章大人失踪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安淳槐。”
许琛:“就凭这个也不能怀疑安大人和章大人失踪有关。”
蔡永:“下官明白,但安淳槐此人依旧有嫌疑,只是下官现在没有证据罢了。”
夏翊清和许琛对视一眼,说:“多谢蔡大人,大人也先回去吧。此事我们会注意的。”
蔡永起身:“下官告退。”
等蔡永离开之后,夏翊清说:“走吧,我们先回去吧。”
三人又回到了夏翊清的主房之中。
袁徵:“王爷您对刚才蔡大人说的事情怎么看?”
夏翊清反问道:“你怎么看?”
袁徵笑了笑:“王爷在考我吗?我觉得可以信但不能全信。”
许琛点头:“是的,虽然蔡大人看起来十分真诚,但他究竟是真的怀疑安大人还是因为政见或立场不同故意说的这话我们尚不清楚。”
“我也觉得小心为上,暂且观察一下再说。”夏翊清叹了口气道,“刑部章侍郎已经丢了近十天了,而最早报丢的孩子已经丢了一个月了,我们得最好最坏的打算。”
这话说得十分沉重,三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这时归平抱着一摞卷宗走了进来:“王爷、少爷、大人,这是刚才安大人差人送来的卷宗。”
“放下吧。”许琛点头。
归平将卷宗放到桌上之后,又从怀中拿出一个拜帖说:“还有一件事,刚才秦大人递了这个进来。”
夏翊清接过那个拜帖打开看了一眼,说:“秦淮漳请咱们仨吃饭。”
许琛拿过拜帖也看了起来,笑着说:“他这么迫不及待吗?”
袁徵:“如果王爷和伯爷不想去的话,回了他就好。”
“去啊,为什么不去?”夏翊清嘴角挂上一丝微笑,“下午已经破了他的一个局了,咱也不能太不给他面子,毕竟是三品大员啊。”
许琛抬头问归平:“他人呢?”
归平回话:“秦大人在外面候着呢。”
“去跟他说,晚上一定赴约。”许琛说。
“是,少爷。”归平转身离开。
夏翊清跟二人说:“行了,你们俩要是累了就休息,不累的话就看看卷宗。”
袁徵:“王爷都没喊累,我怎么敢说累呢。”
许琛说:“没事,你要累了就去休息,我们没那么多规矩。”
袁徵:“伯爷放心,我真的不累。”
夏翊清说道:“秦大人说酉初在官驿外等我们,现在是……大概未时正,我们看到申正就去休息,养好精神才能应对晚上的饭局啊。”
袁徵和许琛都点头,三个人坐下开始翻看卷宗。
酉初,三人刚一出官驿秦淮漳就迎了上来:“下官见过王爷、见过平宁伯。”
夏翊清:“大人不用如此客气,不知今日大人要请我们去哪里吃饭?”
秦淮漳在一旁说:“江宁府虽然也隶属于江南路,但跟京城不能比。今日下官带您去的疏雨楼是这江宁府最大的酒楼之一了,还望您不要嫌弃。”
听得疏雨楼三个字许琛心内一笑,果然小叔不一般,要做就做最大的。临安府中几个规模稍大的酒楼茶楼都是他的也就罢了,这江宁府最大的酒楼也是他的。
许琛在心中大约算了算,就成羽名下的那些产业每个月至少有上万两的毛利,难怪小叔之前说整个许家都在靠他养着,毕竟许琛一个二等郡伯一年的俸禄才两千两白银。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疏雨楼。
秦淮樟:“今日因是给三位接风洗尘,所以下官将这疏雨楼三层的雅间全部包了下来,下官带着三位从后面直接上楼。”
三人跟着秦淮樟一起上了三楼,一时都有些吃惊。这疏雨楼的三层雅间竟是可以全部打开的,此时整个三层变成一个通透的宴厅,在宴厅中间有一块很大的石雕,花纹繁复精细,远观是“疏雨”二字,细看则是各种树木花卉的图案。
在座的人见到三人前来,全都起身行礼,这些都是江宁府和信州的大小官员,只不过此时都只穿了便服出席。
夏翊清客套道:“今天我三人初到信州,承蒙秦大人如此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尽。”
秦淮樟满脸堆笑:“王爷哪里的话,我等都以能跟王爷共事为荣,王爷请上座吧。”
夏翊清点点头,带着许琛和袁徵落座,众人也都落座。
许琛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人,确认其中没有会武功的人之后才放下心来。
酒过三巡。
袁徵环顾四周发现了没看到蔡永,于是问秦淮樟:“秦大人,怎么不见蔡知府?”
秦淮樟笑了笑说:“还请袁侍读见谅,蔡永这人性格颇为古怪,从来不参与任何宴饮。”
袁徵:“蔡大人有些个性。”
此时同桌的安淳槐接话道:“他那哪里是个性,就是不合群,读书人的迂腐罢了。”
许琛看了一眼袁徵,袁徵面色无异,倒是秦淮樟皱了皱眉。
夏翊清:“安大人这是对读书人有些成见啊。”
安淳槐似有些醉意:“成见倒谈不上,不过读书人太过刻板不懂变通,做事又认死理,共起事来着实让人头疼。”
“袁侍读,你可听到了?”夏翊清笑着看向袁徵道,“你们读书人啊,都是让人头疼的人呢!”
袁徵笑了笑:“王爷说的是,我昭文阁能上谏天子下参朝臣,自然是让人头疼了。”
安淳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一桌上只有袁徵算是正经的读书人,一路从科考走到昭文阁。袁徵虽然现在只是昭文阁侍读,但大家都明白侍读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学士候选人,昭文阁十二学士如今只有两位,谁也说不准袁徵会不会是接下来的第三位。
秦淮樟端起酒杯说:“袁侍读见谅,安大人喝得有些多了。”
袁徵也笑着端起酒杯:“无妨,酒后之言,算不得数的。”
许琛靠近夏翊清耳边低声说:“屋里安全,我去外面看看。”
夏翊清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小心。”
许琛起身往外走,归平立刻跟上,许琛摆了摆手说:“你和平留照顾好王爷,这里安全。”
归平点头:“好,少爷小心。”
许琛一个人顺着楼梯往下走,疏雨楼的二层也全部都是雅间,他沿着二层的走廊走了一圈就明白了,这二层的构造应该和三品居是一样的。他没有再往下走,只是靠在二层入口处的墙边,这里能看到一层,但一层的人抬头却看不见他,许琛就在这里盯着一层来来往往的客人看。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这位贵客,可是在此等人?”
许琛转过头看向那人,看那人正低头指着自己腰间的玉牌,于是低声说:“借问君去何方?”
那人答:“有仙山楼阁。”
许琛笑了笑。
那人靠近许琛说:“给少东家请安。老板说此时眼睛太多,请您明天白天再来。”
许琛点了点头:“那就先定明日巳时,若等不到我便不要再等,我会再找时间。”
“小人明白,老板让少东家小心,一层有眼睛,街外有尾巴。”那人低声说。
许琛点了点头:“多谢,你去吧。”
那人很快就离开了,许琛转身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将刚才下楼时挂在腰间的玉牌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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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地方级别,是“江南路—江宁府—信州”这样的。这一章出场的人物中,秦淮樟>蔡永>安淳槐。按照现在的理解,秦淮樟相当于管理两个省的大官,蔡永约等于省长,安淳槐就相当于是地级市的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