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和墨竹站在皇后身侧,自然是听到了皇后的话,墨竹想说什么,被泽兰拦住了。殿内只剩下了主仆三人,片刻,皇后起身,说:“走吧,去看看翊儿。”
泽兰和墨竹不做声,跟着皇后娘娘往后走去。
见到皇后进来,夏翊清立刻起身行礼:“给母后请安。”
“快坐吧,别起身了。”皇后问夏翊清:“你感觉怎么样?”
“回皇后娘娘,儿臣一切都好。”
皇后转身向身后众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跟四皇子有话要说。”
“是。”众人退出,屋内只留下皇后和夏翊清两个人。
皇后:“翊儿,今日之事起因在后宫,原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委屈你了。”
夏翊清看着皇后:“皇后娘娘不要这么说,如果没有这几年您的私下关照,儿臣或许都活不到今日。”
皇后:“不要胡说!皇上……他本来是要来看你的,是我拦下了,等你病好些再说。”
夏翊清点点头。
皇后:“今日这件事,已经有了结果,你被无端卷入实属意外,千万不要多心乱想。”
夏翊清:“儿臣明白,请皇后娘娘放心。这一次其实还要多谢泽兰姑姑,若不是泽兰姑姑一直教儿臣医理,又一直在帮儿臣调养身体,恐怕此时儿臣还茫然无知呢。”
皇后:“翊儿,我虽为皇后,但你一直长居临月轩,我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一定要自己留心注意,有任何问题都要及时跟泽兰说。”
夏翊清点了点头:“儿臣知道了。”
皇后拍了拍他:“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膳过后再回临月轩,书房那边耽搁几天无妨,一定要等身体完全恢复了再去。”
“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转身出去,这一场风波,终于被五月和煦的晚风抚平了。
次日回到临月轩时,德嫔已等在偏殿之中。
“见过德嫔娘娘。”夏翊清行礼。
德嫔立刻上前把他扶起,拉着他坐下。
“翊儿,我总想着如今你年岁渐长,已经过了最危险的年纪,便疏忽了,没想到今日却让你被小人算计,是我对不住你。”德嫔这话出自真心。
宫中多年,她因略通医术而从未被人在医药上算计。刚入宫时她颇为得宠,两年时间登上嫔位一时无人可及,她仗着恩宠不在意旁人的算计,反而借力打压了几个试图给她下毒的宫嫔,那时的人都知道德嫔不好惹。
后来因为养育四皇子的原因,她骤然失宠,失了宠的妃子和根本不得宠的皇子凑在一起,根本就没人在意。如此安稳地过了许多年,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点破了一个良人的出身而遭到陷害,还险些害了皇子。
“德嫔娘娘言重了,只是,此事真是薛良人所为?”夏翊清问道。
“证据确凿,薛氏已被处决,你放心吧。”
夏翊清不再说话。
“翊儿,你放心,此后我定会更加小心,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德嫔对夏翊清说。
“多谢德嫔娘娘。”
德嫔见夏翊清还有些倦意,便说:“那你注意休息吧,一会儿我让太医来再给你诊脉。”
夏翊清于三天之后重回书房读书,大家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薛氏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再无人提起。除了死去的小翠,剩下的宫女全部没入掖庭做苦力,此生大概没有机会再出掖庭一步。只有一个小小的意外,薛氏身边的贴身宫女菡萏,在入掖庭的当晚,突发急症暴毙而亡,被一张草席卷了扔到了乱葬岗。至此,大幕落下,此事尘封在一切当事人的记忆之中,在史书之上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六月初七,许侯回朝,战俘木赫被押到天牢重地。
许侯回城当日,许琛便结束了自己在永安宫的暂住生活,搬回了侯府。
许琛回到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许侯检查武功。
“义……义父……不歇歇吗?”许琛大口喘着粗气,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
“半个时辰就累了?你拿的只是匕首,战场上可是要拿刀剑的!”许侯将手中的长枪一甩,道:“再来!”
长公主不在府中,此刻没有人替许琛说话,他咬了咬牙,用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抬起匕首又迎上前去。
许侯并不躲闪,长枪横摆挡在许琛身前,许琛借势起跳轻点枪身,手中匕首向许侯刺去。许侯身形微移轻巧躲过,而后用枪身轻点许琛腰间。许琛只觉腰间一软,全身的力气都卸了,人还在空中但已经失了平衡,许琛手忙脚乱想平稳落地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用力一扭身准备用后背着地,后背落地总比正面落地要好一些,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行了,再不起来我松手了啊!”许侯的声音传来。
许琛睁开眼睛,原来在他即将落地的瞬间,许侯伸手一捞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以防止他摔在地上。
许琛立刻从许侯的怀里弹开,整了整衣衫,说:“多谢义父!”
许侯一甩手把长枪掷入兵器架,说:“不错,功夫没懈怠,走吧,吃饭去!”
一直站在一旁的归平立刻上前递上汗巾和外衣,小声说:“少爷,今天侯爷很高兴。”
“归平,你想加练了是吗?”远处许侯的声音传来。归平立刻噤声,跟着许琛往后院走去。
晚膳只有父子二人,饶是许侯放慢了速度,这顿饭也不到半个时辰就吃完了。饭毕许侯摒退众人,将许琛拉入内间叙话。
“琛儿,这段时间在宫中,你可有遇到什么难解之事?”此时四周无人,许侯也卸了甲,只着单衣。
不知是不是没有穿戎装的原因,许琛觉得眼前的义父眉眼间都柔和了许多。
“回义父,皇后娘娘对我很好,在宫中我每日晨起和归平练武,白天在书房跟着少傅学习,并没有什么难解之事。皇后娘娘还特意派了一队侍卫来护送我出入学堂。”许琛照实回答。
“这样啊,那我得找机会进宫多谢皇后娘娘才是。”许侯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件事,儿子有些好奇,”似乎是许侯眉眼间的柔和让许琛壮了胆,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是关于四皇子的。”
许侯:“后宫之事与我无关,虽有你义母这一层关系,但我到底是臣子,有些话不该说不该问,你更是如此,明白吗?”
许侯言语中带着的严厉让许琛不由得低下了头。
许侯看着眼前的孩子,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说:“四皇子生母早逝,也是可怜人。”
许琛点了点头,这些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他其实是想知道究竟是谁给四皇子下了毒。那一夜之后,所有人对此事三缄其口,虽然后来听闻是宫中一位良人因嫉恨做出的恶事,但他心底到底存了疑惑。
许侯叹道:“各人有各人的不易,宫中之人虽说大多出身高贵,但人群之中难免会有倾轧算计,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会有斗争。我知道你平日里在书房与四皇子交好,但也要注意身份,有些事情若本就与我们无关,那便不要追根究底。皇上给你‘知白’二字,你可明白?”
许琛:“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事。”
许侯:“知道容易,做到却很难。不着急,慢慢来吧。”这慢慢来三个字,不知是说给许琛听,还是说给自己。
而后许侯又询问了一下许琛的功课,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当日随着许侯归来的,还有一封降书。札达兰部首领扎鲁请降,愿归顺仲渊,从此以仲渊为母国,岁岁进贡,以换民生。
札达兰部首领尚在,五月一战虽然被长羽军重挫但兵力尚存,这降书来的太过容易,所以许侯临走前特意加强了与札达兰相接壤的边塞驻军,并嘱咐长公主严密监视札达兰部异动。
扎鲁的降书言辞恳切十分真诚,但许侯和夏祎都不相信,倒是兵部那些根本不知道前线是什么样子的世家子弟们,看到降书洋洋得意,恨不得立刻就将札达兰划入国境图内。
许侯在朝堂上并不表态,只是在单独被皇上接见的时候跟皇上说了札达兰的实力。小朝会上兵部和户部为了索要多少赔偿和岁贡以及以何种形式接受降书吵得不可开交,许侯在一旁一言不发。
札达兰归降之事,不仅是朝堂上各执一词,民间百姓也都在讨论。仲渊不似前朝,自立朝以来从未禁言限论,临安城又是皇城,皇城脚下的百姓在耳濡目染中,总带有一丝针砭时弊剑指天下的意味。
穆飏此人无甚大爱好,唯独喜欢扎在百姓之中听各种故事言论。昭文阁学士本就可言天下事,上评天子下参朝臣都是昭文阁学士的责任。在坊间流连,各种言论都入了穆飏的耳,近日朝堂上争吵不休,坊间也各种讨论,弄得穆飏整个人似乎都被札达兰归降一事包裹住。
虽说书房不言朝事,但皇子们早晚要出宫建府入朝听政的。前些日皇上召见郑英和穆飏,也暗示他们可以给皇子们讲一讲如今政事。郑英谨慎,他决定在皇上最终确认旨意之后再跟皇子们讲解分析。而穆飏年轻思维活泛,加之品墨斋是他说了算,他打算先让皇子们说说自己的看法。
三公主最先说话:“札达兰犯我边境,本就不自量力,如今俘了木赫便是掌握了主导权,自然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若再有来犯,姑母和许侯必将他再打回去,不足为惧。”
夏婉清生性开朗,在皇上皇后满满的爱意下长大,从不知惧怕。而且皇后经常给她讲长公主在外带兵打仗的事情,让长公主成了夏婉清最敬佩的人。三公主不囿于规则,虽身在皇宫,但眼界气度不凡,颇有嫡出的风范。
穆飏也不评价,转身问夏翊清:“四殿下有何看法?”
夏翊清回答:“此事父皇自有定夺。”
穆飏心知四皇子性格,但他觉得孩子的天性中不该有如此谨慎,于是有意让四皇子释放天性。近半年来虽有成效,但先是险些被冤枉又是被下毒,四皇子大多时候还是沉默不语的。
穆飏:“此事陛下自然会有定夺,臣是在问,四皇子您有什么看法?”
夏翊清抬头看着穆飏,穆飏给予他肯定和鼓励的眼神。
半晌,夏翊清说:“此次被掠的晏城、柳城和云城都是前弘吉剌部的城池。如今没有弘吉剌部隔在中间,札达兰便成了我们的近邻。”
穆飏点点头:“是的,弘吉剌归为草原骍部之后,我们与扎达兰之间便没有了缓冲地。”
夏翊清继续说:“古人皆远交而近攻,如今仲渊与札达兰比邻而居,而扎达兰实力尚存,需加倍小心。”
穆飏刚要表示赞同,脑中却闪过了一个念头。
穆飏神色不变,盯着夏翊清说:“近者交之,反使变生肘腋。是这个道理。”
夏翊清突然慌了神,这几日自己在暗室书房中读战国策,正好读到秦策,刚才在思考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昨天读到的原文说了出来。少傅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三十六策中化用秦策而来的远交近攻,这是太明显的试探了。
夏翊清故作镇定地盯着少傅,仿佛看不懂少傅的试探,但实际上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少傅并未多说,而是转向了许琛,“知白,你有何想法?”
许琛回话:“回少傅,知白日后定追随义父守卫边塞,必保我仲渊边塞安宁。”
皇子们可以论国事,但他不可以。今日这番回答是表明了跟许侯一样的态度:许家是臣子,天子剑指何处,许家便去往何处。
穆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原本也不指望这几个小孩子能说出什么惊天的论点,于是便继续给他们授课。
就这么混过去了吗?夏翊清内心惴惴不安,一直到散学,少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犹犹豫豫了好几天,见少傅并未有什么变化,终究还是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并没有告诉泽兰。只是之后的时日,他在回答少傅的问题时候,更加小心谨慎了。
关于如何受降,小朝会没有得出结论,大朝会继续讨论,终于在经历了半个月的争吵之后,时任兵部左侍郎的冯墨儒带着一道圣旨去往了边塞。